这里没有任何遮拦，狂风随时可以将他们吹倒。
“壮丽吗？”许久，常凡的声音幽幽传来，瞬间被吞没在风中。
袁得鱼望着他看的方向—那是陆家嘴的方向。他第一次用这个角度看陆家嘴，周围环绕着各式各样的金融大厦，就像一片水泥森林。
他不由想起小时候经常听到的一句话—“旧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他不知道这个乐园里股市有没有占到一席之地。古诗曰：“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他苦笑，自1990年新中国证券交易所开市以来，脚下的这片战场，究竟又有几人能回？
此时的天空灰茫茫的一片，上海的黄昏马上降临。上海滩黄浦江两岸的繁华景色伴随着零星的灯光跳跃起来，黄浦江仿若静止，远处的船儿就像摆上去的模型，看不出丝毫移动的痕迹，就像一幅恢弘的画卷……
袁得鱼点点头：“壮丽。”
常凡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常凡不禁问道：“袁得鱼，你是天生就喜欢投资的吗？”
“嗯……与其说喜欢投资，不如说我喜欢用合法的方式从别人手中抢钱。”
常凡沉默了一下，说：“尽管很多人说，凡事都有两面。但是，在我看来，股市只有一面，不是多头的一面或空头的一面，而是，只有赚钱的一面。”
“什么面不面的，其实就是个心态……嗯，既然你也觉得股市没有对错，那就没什么好自责了，东山再起吧……”袁得鱼谨慎地切入正题。
“东山再起？”常凡苦笑了一声，“当我最早拿着4 000元杀入股市时想的是，大不了输了从头再来。但当我真的赚到过一个亿的时候，就再也无法容忍自己变得一贫如洗。贫穷，那太可怕了……”常凡有些激动起来，“记得我当年在日本，与自己喜欢的女孩，每天手拉手穿过大街小巷，有一次我们买了一个二手照相机，那天晚上我们那个高兴啊，但这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人人都说上海遍地是金子，我就傻乎乎地来上海淘金了。我花了整整三年时间，只完成了一件事情—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证券囚犯。从4 000元，变成了一个亿……上海的确给了我体面的生活，但也毁灭了我……”常凡苦笑着。
“常凡，你是赚过一个亿的人，再赚一个亿，难道会难吗？”袁得鱼劝慰道。
“我已经输光了，我还负债累累……我一下去，就有无数人等着砍我！”常凡的身体颤抖起来，举起了缠着纱布的手，“你看现在的我，就好像一个废人……”
常凡说起了袁得鱼闻所未闻的过去：“都怪我不好，不该把那个日本女孩带回我的老家。后来她很快就跟着一个上海出差过来的大黑庄走了。人家刚认识她一个月，就搞上床了。我去上海找她，她说，宁可做有钱人的二奶，也不愿做穷人的正房—这就是上海啊！
“我不会怪她！但我从此就告诉自己，我要拼命赚钱，我要从上海夺回我想要的东西。我第一次来上海的时候正好是晚上，坐的是很晚的一班火车。下车后，我一路看着夜上海，真希望把每一处风景都牢牢印到脑海中。真的好美，我没有办法不喜欢这里……第二天，我就跟一个期货公司说，给我挂个名，我不收一分钱。于是我就做上了经纪人，拼命钻研，后来真的帮上海的一个大老板赚了100%。他那个高兴啊，带着我去上海夜总会，带我去郊区玩赛马，带我去有很多美女的私人俱乐部，那里游泳池就在天庭上，抬头就是美女如画……我这才大开眼界，原来人有钱是可以这么生活的，我知道了，什么是体面的生活……”
袁得鱼叹了一口气。
“不管上海有多么壮丽多么纸醉金迷，都与我无关了，你有没有发现，人生就是一张跌宕起伏的K线图，浓缩着一个人一生的欲望与悲欢离合……”常凡重新站到证券大厦的边缘，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们，不由闭起眼睛。
袁得鱼突然大声笑起来：“你说你苦，你有没有亲眼看到过自己的亲人被铁轨碾碎？你知道我第一次穿针是什么时候吗？我是从一个殡仪馆师傅那里学来的，我爸爸出殡的前几天，我与那个师傅一起，将我亲生父亲一针一针缝起来……”
“得鱼……原来你是证券教父袁观潮的儿子！”常凡的眼睛亮了起来，“难怪一直以来，我都有种强烈的感觉，你将成为证券教父，你是未来大时代的绝对主角。任何人妒嫉也没有用，这就是你的命运。或许从你童年时候的某一个时刻就决定了。尽管很长时间以来，你一直在躲避，但没有用，一个人永远躲不过命运……”
“这些天，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请你代我好好照顾她……袁得鱼，祝你好运！”常凡微笑着看着他，张开双臂，转过身，像一只巨大的蝙蝠一样，从楼顶坠落下去。
袁得鱼伸出手来想拽，但什么也没拽住。
一张张红色的钞票在天空飞舞着，就像一只只陪葬的红蝴蝶……
邵小曼不知什么时候跑了上来，她递给袁得鱼一张纸条，说：“这是我在床头看到的……”
袁得鱼瞥了一眼，发现竟是唐焕派人偷偷塞进来的逼债信：“今晚来收账！”
袁得鱼一下勃然大怒：“我真想杀了他们！常凡，我最好的兄弟，他在几个小时前已经平静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袁得鱼发着抖，整个人被巨大的悲恸包裹与吞噬，两行冰冷的眼泪从脸颊上流淌下来。
邵小曼从来没有看到过嘻嘻哈哈的袁得鱼，伤心成这样，她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这时候，一曲幽婉的歌声在上空飘荡起来，美好、安详与温暖交融。袁得鱼不由抬起头来。他没想到，邵小曼的歌喉竟然如此优美，这歌声就是从她口中飘出来的。姣好的面容与天籁一般的歌喉，就像一幅圣洁的画一般，美丽到令人心动。
邵小曼低下头，深情地望着袁得鱼：“刚才一着急，就不小心唱了起来。原来我在美国做弥撒的时候，只要一听到圣歌，心情就会极其平静，仿佛所有的忧伤都烟消云散了。”
袁得鱼看着邵小曼，想起“击空明云溯流光，望美人兮天一方”。
袁得鱼醒来时，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打量着四周，发现很陌生，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刚想爬起来，邵小曼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你总算醒过来啦。”邵小曼温柔地看着他，“那天从上海证券交易所顶楼下来后，你好像疯了一样，一直大哭大叫，后来就昏了过去。我把你带到了这里。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
此前发生的一切浮现在袁得鱼眼前，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天昏地暗凶猛袭来。
“袁得鱼，振作点！你看你，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瞳孔放大，目光呆滞。”邵小曼狠狠地敲了他两下脑袋。
袁得鱼抬起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我的另一个安身之处……”邵小曼提议道，“我先带你去转转吧。”
袁得鱼无精打采的，但被邵小曼一下子拖了起来。他们刚才在的地方是一个雅致的会所，三面环山。
出了会所，沿河而上，他们很快就来到一个用白色围栏围起来的城堡。
城堡也是纯白的，有个硕大的迪士尼童话里的屋顶。邵小曼娴熟地按动了手上的遥控器，大门“哗”的一下，缓缓打开。
“这是属于我个人的山间别墅。我自己买地，自己设计图纸，还专门请了一些土木工程的专家，帮我论证。”
袁得鱼跟着邵小曼进入城堡。一进门，是一个小型的花园。他跟着她沿着城堡旁的木地板，一路向前，前方，是一个闪动着蓝色波光的游泳池。
“这里没有人，我跟管理员说过，今晚会带朋友过来。他们打理好之后，就离开了。”邵小曼双目盈盈地看着袁得鱼，“你闻到远处的青草香了吗？路的那头，是一个草场，有几匹威尔纯种马……”
袁得鱼接过邵小曼递来的红酒，一边喝一边与她聊天。黄昏之后的雾霭升腾起来，白色城堡在四围灯光的映衬下，如梦幻王国般。
“一起游泳吗？”邵小曼声音依旧甜美。
她将自己的衣服褪去，纵身一跃，跳入泳池，白皙的身体像一条灵活的白豚，在蓝色的波澜中，微微泛光。一阵电流在袁得鱼身上穿过，他脸上潮热起来。
“你爱我吗？”邵小曼游到岸边，望着袁得鱼问道。
“嗯。”袁得鱼应着。
袁得鱼被邵小曼拽到水里，衣服都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邵小曼帮他一件件把衣服脱了下来，一下子从背后抱住了他。这是袁得鱼第一次碰触到光滑而温暖的异性的身体。
邵小曼笑了一下，又朝着池中心游去。袁得鱼追上邵小曼，一下子抱住她。
他控制不住地亲吻她，邵小曼喘息着回应他。袁得鱼将邵小曼顶在游泳池壁上，疯狂地亲吻她的脖子，他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一股力量正在迸发，他只想占有她，不知疲倦，无法停止……
一股被撕裂的感觉袭来，邵小曼痛得闭起眼睛，将脖子仰了起来，头发上的水珠滑下，将袁得鱼抱得更紧了。
袁得鱼兴奋地搂着邵小曼，像是搂着一只柔软的小猫，任水波沉浮。他抱起邵小曼，将她托举到岸上，慢慢放了下来。
邵小曼抱着他的脖子，他俯下身，深深吻住了她……
唐煜在前往机场的路上，打了个电话给邵小曼，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他希望在离开上海之前，可以见她最后一面，毕竟邵小曼是唯一让自己动过心的女孩。
他不断地拨打着，对方都没有接电话。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唐煜依然不甘心，想了想，发了一条短信：“总以为自己不会像你说的赤名莉香那样，不断与一个个新朋友说再见。能来机场吗？晚上8点10分UA3428，在浦东机场A2最外阶梯等你。”
他耐心等待着，想起小时候与袁得鱼他们一起看的《恐龙特级克塞号》，克塞拿剑向空中一指，时间就会停止。他笑笑，原来自己就是克塞，此时此刻时间于他仿佛静止了一般，每分每秒都那么难挨，全是煎熬。
他不断看着手机，焦虑万分。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距离登机时间只有不到半个小时了。
正在这时，唐煜听到广播里在叫自己的名字：“唐煜先生，二楼问讯处，有人找……”
唐煜激动地马上飞奔过去，然而到达问讯处的时候，看到的竟然是大哥唐焕。他说不清楚是意外还是失落，心情极为复杂。
唐焕一见到他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走的时候怎么也不跟大哥说一声？”
“嗯，比较突然。”唐煜低下头。
“我听你二哥说了之后，就猜到你这个急性子肯定奔机场来了。派人一查果然就查到了。怎么啦？跟爸爸闹不愉快啦？没事的，过几天，很快就好了，大家都在气头上。”
“不是吵一架这么简单。我不赞同他的投资理念。”看邵小曼还没来，唐煜绝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