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一群和她聊了一会,就忍不住去抱她。他想,过去的那次是她主动,而这一次他要积极。他积极的意义在于他要向她表明:他现在成熟了,他不再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大男孩。他学会了索取和征服。
她身上没有了浓烈的香水味。他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闻到了一股劣质的烟草味道。这烟味一定来自于她的丈夫。除了烟味,当然还有些他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混合起来的味道。他在她耳边说:“我想你。我经常想你。想你那年跑到南大去和我做爱。有时我晚上想得睡不着。”他一边说,一边就把手伸进她的上衣里。他摸到了她的乳房。那乳房已经稀松了。她却努力地掰他的手。她吭哧吭哧地很用力。她说:“你不会想我的,想我做什么?城里的姑娘多得很。她们很漂亮的。”
邓一群心想她居然还吃醋,真是好笑。他说:“我就是想你,怎么也忘不掉你。我特地开了这个房间,没有人,你今晚能不走么?”她身子不再那么僵直,稍稍松软了一些,但嘴上却说:“不行啊。”邓一群说:“为什么?我难得回来,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她说:“我身上不方便。”他不怎么相信,以为她是什么藉口。她说:“不骗你。”他把手伸进了她的裆里,摸着了一块硬硬的棉巾。
他们后来黑了房里的灯,脱光了身子躺在被窝里。他吃她的乳房,吃了半天也没有昔日的感觉。那种欲望烧得他难受得要命,他感觉自己要爆炸了。他努力地在她身上折腾,咬她的肩膀,拧她的大腿。“你还和别人搞过吗?”他忽然这样无耻地问她,他感觉这样问很打击她。打击她让他体会到一种快感。她的脸又红又烫,全身散发着一种特别的体味。“没有,我只有和你。”她说。“你丈夫还行吗?他的家伙大吗?”他一边下流地笑着,一边看着她的眼睛。她吭哧吭哧地说:“……最近一年多他不……怎么行了,他现在吃枸杞汤煨鸡。”他快活地笑起来。这种问答让他感觉到无比地快乐,他还从来没有听女人说过这样隐私话。他就更加深入地问,终于问得她不肯回答了。
那天晚上大约三点钟才起身离去,不知为什么在那过程里,她有点不高兴,甚至还流了泪。在黑暗里,他看着她一件一件地穿着衣服。她的裸体在黑暗里白晃晃的。她的离去让他感觉相当地失望。他躺在床上许久睡不着,想:我不过是个农村出来的孩子,因为考上了大学,现在就可以这样对待女人。我是多么无耻啊。我已经堕落了,这现实生活让我变得如此的。与另外一些人相比,我还是个好人。好人?我这样子也算是好人?
他想他并没有存心打算污辱她。几年前是她主动的。如果不是她主动,他现在又是一个什么样子呢?这个女人,现在在他的面前,已经没有了一点的尊严了。他想。
那天他到镇上去,在他那个当乡党委秘书的同学的家里,看到了电视学潮的消息。
他身上的血一下就涌起来了。
这场事情会发展到什么程度,邓一群无从判断,但他直接感觉这是件大事,有可能改变自己压抑的命运。他的神经兴奋起来。他不是改革的既得利益者,所以他希望闹点事情出来。既然他不能从改革中获益,那么他还在乎什么呢?
天要塌下来了。中国要出大事情。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受到了很大的震撼。世界上社会主义国家阵营正摇摇欲坠,西方国家正在努力向中国鼓吹西方式的民主和自由。自由,他也要自由。一切都调转过来。让机关里那些头目统统下来,换上像他一样的年轻人。
乡下的消息闭塞。他在村里呆不住了,他要尽早回城。城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农民们对这事很麻木。农民就是农民,他想,他们只要有一口饭吃就自足,这是一帮非常愚蠢的人们。他们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他们不懂得厉害。
邓一群的妈妈对他这么匆匆离开,表示很有点挂念。她长时间以来一直盼着她这个唯一有出息在省城里当干部的儿子回家,能和她拉拉家常。但真正等他回来以后,却发现自己和儿子已经没有了共同的话题。邓一群的妹妹也有点失望,由于哥哥的反对,她没有能跟嫂子的妹妹刘正红学理发手艺。家里人的反对,她觉得有一定的道理:怕她跟刘正红学坏了。但她想,她是她,刘正红是刘正红,她跟着她学手艺,并不一定就会像她那样学坏。她希望三哥邓一群能给她指明一条出路。因为,哥哥是个有文化的人哪。她多么希望能走出这个小村子,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啊。但哥哥却好像对她并不怎么热心。她不知道她哥哥还有什么更需要操心的事情。
邓一群匆匆地往回赶,他从广播里得知,省城陵州也闹起来了。他要赶回去看一看,那是非常有意思的事。他没有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现在这样的经历他怎么能够再次放过呢?他走出村口的时候,看见他的妈妈还在目送他。他看见他妈妈眼里当时盈着泪水。妈妈老啦!妈妈看上去有七十岁,头发全白了,牙齿也掉了,腰也佝了。农村妇女和城里妇女差别太大了,城里的七十岁妇女是看上去只有六十岁。妈妈是被农活和穷苦的日子给榨的,把身上的鲜活全榨干了,结果就像是一棵缺少水份的枯树干。她的一生都没有什么幸福,一个农妇能有什么样的幸福呢?邓一群想:农村妇女一生中能有的快乐,就是青年时代能有点性爱,丈夫对她好一点,但这种性爱的快乐其实是非常短暂的。晚年的幸福,就是儿女能孝顺,能够给她饱饭吃。而中年,对妇女来说,只有生活的重负。
生活,就是这样残酷。
邓一群庆幸自己能从农村出来。出来了,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外面的世界是那样复杂,也非常的精采。
所以,他对老家的一切毫不留恋。
除了他的妈妈。
但政治对他的吸引力更加强大。
由于这样匆匆,邓一群就没有再能在县城里逗留。
车子驶过县城的外环路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城,想到了红旗旅馆的林湄湄,想到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心里说:算了吧,下次再说。本来他想自己应该同她谈谈感情问题,他想告诉她:其实自己对她是很有一份好感的。虽然她现在生活很单调,在县城里同她那个工人丈夫厮守,但是她在他心里是有一个位置的。他感激她,感激她让他成为一个男人。但是,由于中国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他不能再这样儿女情长了。
国家大事比男女关系更重要。
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不仅对性很关心,对政治同样特别的敏感。
对政治风波的兴奋,替代了邓一群在肉体上的欲望。
车子一进入城市,感觉就不一样了。
邓一群在长途站下了车,然后坐车回洪景小区单位的那个宿舍。27路车经过长江路、汉口路、解放大道、鼓楼、新街口、虹桥。一路上,在车里他就听到不少人在议论学生闹事的事情,各种传说都有。车子经过鼓楼的时候堵住了,在长长的中山大道上,车子排成了一条长龙,警察们对此无能为力。乘客们一片怨声。原来是陵州几所大学的学生们在游行,“打倒”“反对”的口号声不绝于耳。
他内心里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一时也想立即加入到那个队伍中去。既然他没有从这个社会中获得好处了,他当然就可以有权反对它。但另一方面邓一群也的确“成熟”了,他想再等一等。他要暂时做一个隔岸观火者。
一切行动,都要根据自我的利益来决定。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