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人知道,在小仁子赶到护国寺面见他时,他的心有多慌,恨不得马上就回宫,可是他不能,他是皇帝,是南朝的皇帝,不能为了儿女私情做出有损国体的事情来,以前,可以无所顾忌地宠容妃,是因为容妃对他而言就是一个用力牵制赵妃的存在,所以宠,也是一个谋略,从来不去顾忌后宫的女人是否会因为他的喜欢而对容妃下毒手,也许是他的默然,容妃确实失去了许多,失去了永远成为一个母亲的资格。然而许青妤在他心里不一样,到底为什么不一样,南宫胤天说不上来,那种隐隐的感觉,让他很陌生,每每听到她出事,都会让他失去平时的冷静和思考的能力,可是越是这样,她受的伤害,却越重。难道就这样,他们,无法回头了吗?
屋里的宁静一片,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许青妤感觉到,他们之间,似乎还没触碰到一起,就开始渐行渐远了。南宫胤天的视线转移到许青妤那被包缠得严严实实的十指,心里多少是自责?多少是心痛?又有多少,是怒火?赵妃一次次地挑战他的最极限,而许青妤,却是一次次地将他逼到最疯狂的地步,到底是怎样,才是保护她?本来流产还没恢复的身子,如今,只怕又损了,司徒若兰向他回禀,若是再不好好调养身子,只怕将来,会落得和容妃一样的身体,他竟然开始恐惧了,他第一次为他自己这个皇帝感到迷茫,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南宫胤天重重叹了口气,再抬起头去看许青妤的时候,仿佛是想将她深深印到脑海之中,低沉的嗓音听不出一丝情绪,“你不说,那便不用说了,好好养着身子吧!入秋了!”
许青妤不明其意,清眸对上,那双寒眸之中还是她看不懂的深意,她莫名有些心痛,一丝丝地,在抽痛,为何总是这样,你我,总是看不明白对方在想什么?秋来了,心寒了。还是留不住他的脚步,南宫胤天离开冷宫时后不久,小全子就来宣旨,圣旨上说着什么,许青妤记不得了,唯有“打入冷宫,不得令不得出”,让她永生难忘,以后与她相伴的,只怕就唯有这座冷冰冰的冷宫了。
小全子不知道皇上与许青妤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在他看来这两人之间的矛盾还不浅,侍候了这么久,小全子头一回看不明白皇帝的话中是真还是假,这一道圣旨让他头一回感觉念着那么不顺口,份位没撤,俸禄没撤,看着荣宠还在,可是打入冷宫,不得令不得出,却又是那样绝情,看着老死不相往来,他小全子在宫里也有二十年了,还从来没有见过入了冷宫还能出来的人,不知道这位许充华到底是和皇上说了什么,才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小全子唏嘘之下,还不忘安慰了许青妤两句,只道是皇上在气头上,隔天忘了,就什么都没了,可许青妤自己明白,这一次,生死不由人了,不过还好,夏儿还能留下来,这也是南宫胤天许可的,或许说是默许的。
“小主,您为何要这样做?”夏儿看着半躺在床上的许青妤难过地问道,她不是为自己难过,她是为许青妤难过,虽然她不知道许青妤对南宫胤天和对司徒逸两人的感情是否一样,可是一夜夫妻百夜恩,况且许青妤与南宫胤天何止一日夫妻?岂能无恩无情?
心里空荡荡的,许青妤说不上来这样的感觉是什么,却是那样难受,闷闷的,身上本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痛,似乎一下子又扑面而来,手指尖上也隐隐作痛,手跟着心在颤抖,耳边听着夏儿的话,半响她才说道,“夏儿,你知道吗?有时候的折磨,不只是一个人的,有时候的无奈,也不是一个人的。”
夏儿摇摇头,她不明白,不明白许青妤在说什么,她只是知道,小主是自己将自己将来的路堵死了,皇上回宫后就再也没有人提起小主私通一事,连圣旨上都没有提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将小主打入冷宫呢?
“夏儿,对不起,还是连累你最后陪着我受苦。”许青妤苦笑,跟着她的人,总是在受苦,虽然她总是说不会让身边的人受委屈,可是,偏偏让她们受最大委屈的,正是她自己,真是可笑。
“小主,您不要说这样的话,夏儿是心甘情愿侍奉小主的,夏儿不委屈。”夏儿觉得,许青妤比后宫任何一个妃嫔都要好,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主子,所以哪怕是为她死,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许青妤看着她,只是苦笑不语。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天空阴晦得可怕,不见天日一般,连人心都是沉重的。秋来了,黄叶伴随着雨而落,冷宫的荒芜又添了几分凄凉,久年未修,青砖上的坑坑洼洼积满了水,雨打在水洼上荡起水涟无数,水帘从屋檐垂落,更显悲情。
屋里滴滴答答正唱奏着“雨滴曲”,地面上摆置着十来个大小水盆,水珠透过屋顶滴落,水盆中溅起水花涟漪,夏儿抱着一团锦被进屋,径自走向床上的许青妤,边说道,“看样子是要入秋了,估计没人会惦记着这里,小主身子还没好,可千万不能再受凉了。”说着弹开手中的被子覆上许青妤半靠的身上。
“这被子是哪来的?”从慎淑殿出来,她身子会越来越弱,三天两头会有些轻烧头痛的,夏儿从一开始心惊胆战到如今习以为常,只能小心翼翼地照看,许青妤都觉得她这身子真是被养得越发娇弱了。
“是姑姑让春儿带过来的。”仔细地捻好被角,不漏一点透风的缝隙,夏儿可是被许青妤给吓怕了,如今不比之前,若是真的病得重了,连太医都请不来的。
如今能够想得到她的,还能有谁?许青妤心里苦涩想着,“姑姑她们,如今怎样了?”
“小主不用担心,姑姑自是有法子的,春儿跟在姑姑身边,定也不会受了委屈,巧云她们,大不了就是安排到其他妃嫔身边去,如今您的身子要紧,就别操心这个了。”在如今夏儿看来,已经没有什么事比许青妤的身子重要的,谁也没料到安恬居之中竟然还有这么多别人的眼睛,若不是这次的事情,谁都没料到玲珑竟然藏得这么深。
确实也没什么好关心的,许青妤自嘲地笑了笑,如今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要姑姑她们没有受到自己的牵连,就已经是万幸了,只是她放不下的,是怕那些人,连她们都不放过。
“哎呀!”夏儿忽然惊叫一声,对上许青妤诧异的眼神抱怨道,“这个小仁子办事真是不牢固,昨儿个才交代下了几天的雨,屋里好几处都漏了,让他过来看看,这一早上都过去了,人影儿都不见。”
也难为了小仁子,冷宫里什么都没有,时不时过来一趟就让夏儿逮到办差,谁让这里连个能爬高爬低的人都没有,只有都找他了,有司徒逸在,小仁子自然也不用回内务局,安排个什么闲差也不是件难事,可是每每过来都让夏儿使唤,他倒是没脾气,两个人虽然斗嘴,却还是照着做。
听到夏儿的抱怨,许青妤正准备说两句,就听见外头传来带笑的朗声,“你就别埋怨小仁子了,他的脸黑得能比锅底了。”屋里的两人看向门口,带着湿气先进屋的是说话的司徒逸,俊逸的脸带着笑意,温柔似水,紧接着放好滴水油伞的小仁子黑着脸也进屋,他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夏儿,夏儿一下子脸上带着几分尴尬,说人坏话正好被逮到可不是一件好事。
看看小仁子,再看看夏儿,司徒逸笑着揶揄道,“这次你可冤枉小仁子了,我让他去办点事,才耽误了时辰,夏儿姑娘是不是连我也一起怪了呀!”
闻言夏儿小脸一红,扭扭捏捏的,却还是嘟囔了一句,“谁让他答应的。”
“什么?”司徒逸好笑地挑眉问道,虽然他是听到夏儿的话,可是却故意逗夏儿。
“没,没什么!”夏儿连忙摇摇头,嘀咕着,“耳朵真尖!”
半靠在床上的许青妤闻言笑了笑,很轻,很淡,却的确笑了,司徒逸瞧见心才松了口气,这些天见她一直都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让他害怕,让他担心,担心她会想太多,会想太远,如今见她释然一笑,心里才松了口气,“小仁子,将血燕给夏儿。”
小仁子应了声从怀里取出一个盒子,夏儿上前接过,如今不比以前,连三餐都有克扣,更何况其他,血燕在宫里不算稀罕,可就许青妤这份位,就是风光的时候都不多,更何况如今,夏儿欢喜道,“奴婢还想着小主前两天身子还没好,不知怎么是好,还是司徒大人想得周到。”说着将小仁子喊走去小灶房帮忙。
司徒逸在床沿边的凳子上坐下,视线扫过许青妤的十指,虽然已经拆了纱布,却还没康复,许是这几天下了雨,湿气重,白皙的手很明显看到有些红肿,是否能恢复如常,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只是伤口如此,那人心呢?
“都下了四天的雨了,差不多要停了吧!”许青妤望着紧闭的窗户,红漆已经脱落,斑斓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透过纸糊微微有些暗淡的光,却让许青妤看出神了。
司徒逸偏首顺着许青妤的视线望过去,心里一声低叹,“转秋了,人都变得悲凉了些。”
“人事已非,悲秋落叶。”
冷宫阻隔了太多东西,宫里的一切事情,一下子都变得没有意义,许青妤没有再去问宫里如今怎样了?也没有去打听那些人是否就真的心安理得地生活着?没有想法,也不再有意义,她的生活恢复平静,或者说,是像死水一般寂静,似乎被人遗忘,遗忘得,那么彻底。
“秋都来了,寒冬也不远了,只是不知,今年的梅,是否有去年那么白……”如叹似哀的嗓音清淡似风,飘出房间,飘出院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