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云落与刘浚的一言一语她皆听在耳里,可却令心中阵阵发凉,云落与刘浚之言,显然与她对于王夫人的凌厉气势大为不同,难道只是为了表现大度与贤淑吗?
叶桑与云落久了,她眼中的变换,她亦有几分掌握,这一次,她每每独自凝思,眼中皆会有莫名所以的凛然之气,时而浓、时而淡,却总是有的!
只怕云落如此安闲的日子,只是暂时的,而即将到来的风雨,许便是她所思所想,甚至……将会是由她而起的,也说不定!
叶桑连忙拉回混乱思绪,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想法充斥心间?
再望一眼哄着妍公主的绝色女子,那翠色眉黛间,仍旧笼了无端计较,分外清明!
她变了,至少她的眼睛,已再不复从前的明澈!
云落回宫已有两日,皇后怎无所闻,震怒之余,却苦于无人商议,刘怀蕾随父回去淮南,找来母亲商量,可近日来,母亲心性越发慵懒了,只顾与家中小厮董偃欢乐,全然忘记了宫中尚有个女儿,正在水深火热中!
今日前来,亦只有满腹责怪,丝毫没有慰藉女儿之言,阿娇烦闷,只靠在木窗阁边凝眉思索,怎么……她竟然真的没有死?难道,便真是天意吗?
如今左有云落、右有王鸶,而自己身边却再没有谁可以依靠!望望满腹牢骚的母亲,阿娇索性转身出殿,不再做理会!
究竟如今还有谁可以依靠?还有谁能为自己分担忧虑?太后吗?阿娇暗暗自嘲,怕如今早已不需与自己拉拢,她与田豫正是得意之时,怎有闲心来顾及自己?
幽幽花落,轻飘有如棉絮,落在皇后心中,突然有种久未有过的安宁袭上心来,望望空阔寂寥的宫苑,一袭倩影投映花间,斑驳花影摇曳生姿,皇后不禁微微叹气,至少,自己还是皇后,还是这六宫之主,还是……皇亲贵胄!
杨云落,这是你无论如何也比不得的!
近了黄昏,刘浚才回到合欢殿,云落先是为刘浚奉上淡香清茶,更备下了一桌吃食,清蒸鲈鱼、泼辣牛肉等,再配以几道清口小菜,皆是云落亲手做来,刘浚甚是享用!
云落为刘浚夹一块牛肉,随意道:“陛下,妍儿长得真是好呢,我不在日子里,似还胖了许多,足见王夫人甚是用心的。”
刘浚点头,笑道:“是啊,她的性子一向温婉,朕才放心将妍儿交给她带着。”
云落眼眸微微一凝,眉间亦有疑惑的望向刘浚,轻声道:“只是云落听闻,王夫人本是姣好纤瘦的女子,为何突地便丰硕了起来,以妾看来,莫不是生了急症?陛下可曾为王夫人请御医看过?”
刘浚眉心轻轻一蹙,亦有忧心:“叫人看过了,却无异样。”
云落垂首,许久不语,似有思索凝在眼中,刘浚举首望去,却不禁微微含笑:“你这心就是善,别人对你一分好,你便要记下十分!”
轻轻抬起女子细颌,眼蕴春意:“云落,朕定不负你!”
云落眸中有淡光流转,不负?这两个字为何听来仍旧如此不实,甚至令心中隐隐不安。
“陛下……”正自情意浓切,却闻殿外尖细的声音煞了风景,刘浚凝眉望去,眼中显有不悦:“何事慌张?”
内监咽下口气道:“禀陛下,说是有位叫做严正的,从淮南来,有要事要禀告陛下!”
刘浚心中一颤,忙道:“传他到合欢殿来。”
云落静静站在刘浚身后,只见殿口跑入一人,那人才迈进殿来,便扑倒在刘浚身前,宽黑的额下,一双大眼惊颤,仿佛收到了天大冤枉,嘶声道:“陛下,陛下啊。”
刘浚眉一凝,不耐道:“究竟所为何事?速速道来!”
严正面部几乎扭曲在一起,连连磕头,原来,他乃刘嘉之孙刘建心腹,因刘建父亲刘不害乃庶出之子,不为刘嘉所爱,长子刘迁亦不将其作为兄弟,刘建向有才干,又是性情中人,对于刘嘉十分怨愤,便欲杀刘迁以其父为王太子,然事情败露,刘迁将刘建一顿痛打,情急下,刘建才抓住机会,支会其心腹严正携自己亲笔书上京告状!言,青南王与其子刘迁密谋造反已久!
刘浚手握信笺,修眉紧紧拧在一起,双手紧握出咯咯响声!
云落上前一步,轻声慰道:“陛下,这回该是确信了吧?”
云落望一眼跪在地上的严正,严正亦举眸望来,这女子清素妆颜,眉目之间却冷得令人发寒,慌忙低下头去,不再看她。
刘浚将信笺狠狠扣在桌上,眼神如夜风卷起万千沙尘:“哼!朕给你个机会你偏偏不要,如今便不要怪朕翻脸无情!”
震彻一句,似令桌上器皿皆微微颤抖!
烛影忽而狂摇,进而轻、进而歇止,云落望着,自知刘浚所指,因刘浚与青南王向来交好,更愿与他谈些诗史家常,最初听闻其欲谋反,心下难免将信将疑,故,朝堂之上,对于其谋反一事只字不提,只问刘迁杀人未遂之罪,刘嘉抗旨不尊,亦只削去两县做处,该说,已是仁至义尽!
然如今,这男子之言与先前齐常不谋而合,便不得不令人尽信!
再加上刘嘉与刘怀蕾皆不知觉的离开了凌安,更加令人心生疑。
刘浚目光如枭,高巍的身躯倾前一顿,语声冷漠:“带此人下去!”
两旁侍从闻言,将严正扶起,严正仍旧一副委屈模样,咽噎不明的说着什么,云落不觉心头烦乱,堂堂男子,怎就哭成了这幅模样?
殿中倏然安静,只剩她与叶桑两人,云落唇际不觉含了笑意,轻坐于桌旁,执起桌上未饮尽的清酒,悠慢道:“叶桑,当时为王夫人诊看的御医是谁,你可知道?”
叶桑略略一思,道:“该是胡御医!”
金丝纹凤杯倏然一滞,纤指紧扣,眼神亦是凝住:“噢?当真没有记错吗?”
叶桑摇摇头:“没有,夫人不在的日子,合欢殿王夫人也是常来的,很多时候说话,亦不背着叶桑。”
金丝纹路似沁进掌心,些许咯痛,将杯盏重重放置桌上,溅出零星水花!
云落沉一口气,却转眸,冷冷一笑:“去,备些个珍奇珠钗、绫罗丝缎,咱去白露阁!”
叶桑先是一颤,再又一惊,不解的站在那里:“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云落垂首,淡淡道:“谢王夫人照看妍儿有佳,顺便……赔个礼。”
淡极的口吻,徒令叶桑莫名不安,云落冰冷的口气、深深目光,皆是她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举动!
夫人,你究竟是怎么了?要做什么呢?
不免忧心凝眉,却只能回身依云落之言而动!
云落怎无所觉,这样的自己,又何尝是心愿如此!只是形势一再逼迫,无可奈何!
云落起身,整整衣衫,望殿口投映一片微红云影,黄昏渐渐没落,淡淡暮云即将被夜渐渐吞噬,欺压而来的夜、穷穷无尽的黑色,蔓延在眼中心里,云落冷冷一叹--胡御医,不就是先前乃至现在一直为皇后寻医问药,以求一子之人吗?
云落眼目凝结寒霜,天色已暗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