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说过,“没有阴谋,没有谎言,没有欺骗。”然而现实的打磨,竟让诺言变成了一句笑话,然后,随风而逝。——元玉梧
鸾影宫。
一大清早,芳菲苑便来了丫鬟,正是曾经随着宁尔珍一同入过冷宫“寒露苑”的那个丫鬟柳珠。因仍旧念着是元玉梧出手搭救她们主仆二人离开那森冷幽寂的冷宫,于是对元玉梧很是心存感激。只听得她毕恭毕敬的说道,“娘娘,宁妃主子说御花园桃花开的正盛,想邀您一同去赏花。不知娘娘今日可有空?”
元玉梧知道所为何事,带着满心忐忑,和柳珠一起来到御花园。宁尔珍果然已经早早等候在此处,坐于亭中,远远看到元玉梧走近的身影,抬手帮她倒上一杯热茶。
“妹妹说的没错,”元玉梧走到亭中,坐在她身旁,扬唇淡笑,“这御花园中的桃花果然值得一赏。”
“其实赏花倒是其次,”宁尔珍奉上茶杯,“能和姐姐说些话儿才是最难得的。”
元玉梧心中明了她想说些什么,期待了许久,可如今当真要听到二哥的消息时,她竟有些害怕,掩在袖中的手都不禁微微握紧。
片刻,她仍是穿过御花园,回到鸾影宫时,远远的便看见明黄色御辇停在宫外。
刚刚见过宁尔珍,元玉梧此时不知该如何面对楚君微。正犹豫究竟要不要回宫,就看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过去,向徐途低声耳语了几句。然后便见楚君微从鸾影宫中走出,神情严肃,目光如炬,似是出了什么急事。他也不乘御辇,径自大步流星的向临华殿方向快步走去了。
一眨眼,便没有了踪影,那挺拔沉稳的身影被金砖碧瓦、青石板道所隐没。
入夜,在确定楚君微今日不会到此之后,元玉梧才摒退了左右,四下无人之时,她自袖中取出那封宁尔珍今早递给她的信,满怀忐忑的展开。
敲门声忽地响起。
元玉梧随手拿起近旁的一本《林泉高致》,把信夹了进去。
下一秒,桐碧已经进来,“娘娘今日安寝的这般早,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今日恰逢陆太医在宫里值守,奴婢去太医院叫他来可好?”
“陆太医不是前日才来过么?”元玉梧眉头轻皱,继续盯着手中展开的书。托腮安静的读着。“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那奴婢不打扰了,这便退下。娘娘若有吩咐,只管唤一声,奴婢就在外间花厅。”桐碧放下青瓷茶壶,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元玉梧看着她的背影,沉默片刻,才又重新打开那封信。
这张邹巴巴、显然已是反复摩挲多次的宣纸上只有一行诗: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落款处没有人名,只题了日子,“乙亥年,二月初八。”
她从头至尾读了两遍,忽地身子一震,泪啪啪的落在信上。那样汹涌,立刻浸透了宣纸,字迹一片模糊。她赶紧抬袖去擦拭,却磨破了那页纸。元玉梧懊恼的摇头,索性双手掩面而泣。
这笔迹她只消一眼就能认出——从小就是二哥宁振甫教自己练字,他的笔迹,她怎么会忘记?
那时的她还不认得楚君微,还不是他的妃子。她的身份是前朝右卫大将军元振甫之妹,也是前朝末代皇帝有名无实的恭妃。
那时的她看着华美壮丽的宫室,冲二哥苦涩笑道,“我想要的不过是一溪云,一壶茶,一本书,和一个能伴着我的人,如此而已。可上天给我这么大一座宫殿是做什么?”
元振甫紧握着她的手,沉声道,“你既不喜欢,那二哥绝不逼迫你。天涯海角,我带你走便是。”
她摇头,转身踏进宫殿,仍是痴痴的笑,那样纯美,眼底却是沧桑尽染,“元家的女儿,从不知怕,即便刀山火海也不能退缩。”
那时二哥怎么回答的呢?他回了她一句诗,“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她说,“知我者,莫若二哥也。”
如今,是正熙四年。
恍如隔世般的记忆了,但她却还是逃脱不了身为皇妃的命运。
上辈子,这辈子她都只能禁锢在这金砖碧瓦的牢笼。是否真应了楚君微那句话,“你今生注定是做皇妃的命。”
楚君微。她缓缓默念这个名字,眼泪渐渐停息。
因为泪早已哭的干涸,这些软弱的的泪水在的心里已经分文不值。
我记得,你曾说过,“没有阴谋,没有谎言,没有欺骗。”
现实的打磨,让诺言变成了一句笑话。
这信纸的落款分明写着“乙亥年,二月初八。”,距今只有不到两个月。二哥并不像楚君微所说,已死。
二哥仍活着,得知这个消息,她应该庆幸、欣喜的,可为何被楚君微又一次欺骗的绝望和痛苦却充斥着她的心间。
她自嘲一笑,告诉自己,不,这个男人,不值得她如此。
他们之间,已经成了一局死棋,越走越无望,她无力走到最后了。真想现在就离开,现在就离开,去找二哥,天涯海角,哪里都好过这座金宫。
“你今生注定了是做皇妃的命。”梦靥般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她知道,若他真的能答应放她走,那他就不是楚君微了。
我欲乘风归去,却终不得归,终不得离。但无论如何,要见到二哥的心意,她没有丝毫动摇。
徐途又来宣旨,送来了好些赏赐的东西。
元玉梧领旨谢恩,扬眉淡笑。但这笑容不同于往日的安静淡然,而是带着一份决绝的色彩。徐途并未察觉,可桐碧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时辰尚早,正殿的鸣钟刚刚敲了三下,意味着早朝已开始。朝堂之上,男人们在一片波云诡谲,风云暗涌中谋权论计。后宫之中,女人们也同样是勾心斗角,招招毙命,至死方休。
那正带着一队随行丫鬟、公公向皇后的长信宫娉婷走来的,不正是宁妃宁尔珍么?只见她身着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衣,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花开般的媚容,美眸一转,千万心计便都暗暗藏在心底了。
一进正殿,宁妃也不等皇后出来,便率先落了座,巧笑倩兮道,“姐姐,一大清早的就宣妹妹来,可知昨晚皇上在妹妹那芳菲苑留了些时辰,妹妹现在可是困的很那。”
皇后由丫鬟扶着,不疾不徐的从屏风后缓步走出。一身金色华服,象征皇后身份的凤簪戴在十分明显的位置。
“许久没见妹妹,今日自然是想找妹妹来叙旧的。”
宁尔珍懒懒的扯扯嘴角,“姐姐和我都是正熙元年入宫,呵,”她轻笑,“这交情倒真是长。”
宋子岚向宁尔珍的方向扫了一眼,“我宫里这些下人随便让妹妹使唤都无妨,妹妹你何必带这么多丫鬟过来。”
宁尔珍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碧螺春,眼角一挑,说道,“姐姐还记得去年那个死在了靖嫔妹妹宫里的吴秀女么?她不就是喝了靖嫔的丫鬟奉上的一杯茶之后便中毒身亡了?妹妹我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因此来姐姐宫里还是带上自己的丫鬟为好。省得妹妹宣太医瞧病时,再有人说了姐姐的闲话。”
“那还是妹妹想的周到。”宋子岚心底冷笑,又吩咐丫鬟道,“本宫那不是还有一颗千年人参么?去给宁妃娘娘拿来补补身子。”
“不必了,”宁尔珍放下茶杯,声音好不娇美,“姐姐这般大方,妹妹又怎生受得起。”言罢,她眼眸一挑,“千年人参嘛,昨儿个皇上已经赏赐过了,姐姐还是自己留着罢。”
“是么?”宋子岚心下了然的答道,“进冷宫不足一月便又重获圣宠,妹妹倒真是有本领。”
“哈哈哈……”宁尔珍娇媚一笑,“要真是有本领,就不会落了把柄在姐姐手中了。”她定然的看着宋子岚,“怎么?姐姐今日宣我来着坤宁宫,是为了何事,你知,我也知。”
正殿内,两个女人始终皆带着笑意,一个是嘲讽,一个是蔑视。
宋子岚索性将话挑明,“妹妹最近倒是和玉妃走的很近。”
宁尔珍同样毫不示弱,“姐姐和赫蕾公主倒是走的很近。”
“后宫中,一两个投缘的嫔妃走的近些也无可厚非,并不是什么大事。”宋子岚放下手中的茶杯,“叮”的一声格外清脆,“只是玉妃仗着圣宠,从不与任何人交好,一直独来独往。如今和妹妹走的这般近,难免本宫不会浮想联翩。”
“姐姐浮想联翩到什么了?”宁尔珍一副兴味盎然的神情,“不妨说来听听,想的不对之处,妹妹乐意给你指正。”
“你能重回芳菲苑,做牢这宁妃的位子,是玉妃的功劳罢。”
宁尔珍不置可否,“姐姐也太小瞧我的本领了。”
“妹妹稍安勿躁,且听本宫继续说。”宋子岚摆摆手,“你和玉妃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对么?”
“瞧姐姐这话说的,”宁尔珍佯装责怪的看了她一眼,“这后宫,事事不都是见不得人的?你说对么?”
“你莫要再和我逞口舌之快,你只需知道,本宫决意彻查此事,你们二人,谁都逃不了干系。”宋子岚露出胜券在握的神情,“今日本想叫你和玉妃一同过来,不过她那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本宫可是看不惯的很。所以只好单独请妹妹你来‘叙旧’了。”
宁尔珍满不在乎的一笑,“我和姐姐同年入宫,在这后宫见的事也不少了,姐姐你这是吓唬谁呢?”言罢,她起身,掸了掸绣纹精致的裙角,“姐姐若是有那份闲情逸致,只管便去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