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梦很长,安静,温暖,没有任何人打扰。当元玉梧从梦中醒来时,看到床边坐着的男人正专注的看着自己。
她看看自己的手,正被他的手掌裹住,于是笑笑,无赖般的把他的手扯过来,垫在自己脑袋下,然后舒服的眯了眯眼睛。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刚刚睡着时就来了。”
元玉梧想了想,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申时。”
“这么说,你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
楚君微点头,勾起唇角,玩味笑道,“爱妃的睡姿真是千姿百态,怎么不停的踢被子?像个孩子一样。”
“不喜欢你就走,我又没有让你一直坐在床边给我盖被子。”元玉梧瞪他一眼,撑着手肘起身。
楚君微无奈,挑眉,拎过旁边的那只兔子,丢到她的怀里。
兔子竟抬眼瞅了眼楚君微,然后钻到元玉梧怀里,不再看他。元玉梧立刻展颜一笑,伸手抚过她白绒绒的耳朵,忽然想到一首诗,于是脱口而出,“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这话在楚君微耳中听到又是另外一个意思了,他点点头,神色认真答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所以,朕自始至终只要你一个人就够了。”
“心口不一、花言巧语、巧舌如簧、口蜜腹剑。”元玉梧连着说了四个词,然后挑眉看着他该如何应对。
可楚君微只一句话,就令她无言以对,只听他反问道,“朕对你好,难道不应该?为何你总觉得朕在骗你?”
她一愣,也将这个问题又重复的问了自己一遍。是看多了他杀伐决断、毫不留情的那一面么?是习惯了他不动神色,暗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模样么?为何当他展现出温柔与深情时,她总是要在心中细细思索一番、揣测一番?让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再的在期待与失望中摇摆不定?在深爱与伤害中左右为难?
或许,一直以来,偏执的那个人都是她,钻牛角的那个人也是她。因为她总是忘不了,三年前的那一幕——自己曾经对那么疼爱她的二哥毫不留情的放弃过,所以这些年来,便将那种自以为是的错误和失落强加在她与楚君微的之间,令他们只能隔岸相望。
爱本身就是自私的。那么,是时候像从前一样,像那次在狱中那般,再一次坦诚的面对眼前的这个男子了。他一直在等她,果真如他所说,从不曾改变,今后亦不会改变。
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何其有幸。
不再怨天尤人,亦不再怨他。
元玉梧扬眉一笑,把兔子丢进楚君微的怀中,穿好绣鞋匆匆跑开,还不忘回身说道,“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和桐碧学了好几道菜,晚上亲自做给你尝尝。哦,对了,这次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忘记放调料品的。”
是谁说过,这世间所有的事,只要坚持走下去,结局都是好的。若是目前的结局并不好,那只能说明,你还没有走到最后。
即便爱变成仇,可只要你不放弃,他肯守候,也许再走一步,前方就是坦诚相待、和好如初。承诺,并不是经不起时间的打磨,而是需要耐心和韧性来坚持下去,才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彩露丫鬟被关押在大牢中最里边的那一间,元玉梧进去时,她明显一愣,下一刻的反应就是向后一躲,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
见她冷淡的态度,元玉梧并不气恼,俯身沉声说道,“彩露,本宫并不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不过有一点本宫很肯定,没有本宫帮你,你活不过这个月末。”
彩露猛地抬眼,定定的看着她,依旧一言不发。
“要本宫告诉你原因么?”元玉梧笃定的继续说道,“你说是容妃害死了王美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确实是容妃心狠手辣,她理应受到惩罚。二是害死王美人的另有其人,她要你指控容妃,并许了你什么好处或是以什么事来威胁于你,你不得不这么做。
且说第一种可能,即便确实是容妃害死了王美人,但她是乌桓国公主,皇上和太后都不会因为一个美人而下旨赐死容妃的,至多是降两个品级,失了圣宠而已。试想,失宠之后的容妃会放过你么?就算她失了宠,以她的身份仍有大笔的钱财可以收买人,来要了你的性命。
再说第二种可能,让你指控容妃的哪位嫔妃是谁,本宫不知晓。但她既然能狠心害死王美人,又一举借此事让容妃失宠,你区区一个丫鬟的性命她又怎么会放在眼里?这位妃子如此聪明,大概不会不懂得斩草除根、杀了你,她才会高枕无忧这个道理罢?”
彩露垂眸静思了片刻,答道,“太后答应过奴婢,只要奴婢说出真相,她自会保奴婢无性命之虞。”
元玉梧点点头,笑道,“太后这么答应过你是没错,可她身边的赵公公是个什么角色,这些天你不会没见识过。”
“那玉妃娘娘想怎么做?”彩露似乎很是谨慎,言语之中无不透露着防备的意味。
“我不妨对你如实相告。”元玉梧起身,背对着她,掩去眸中复杂的神色后,方答道,“一来本宫是不愿让你这个无辜的人丢了性命。二来,是想还这后宫一个太平,即便是暂时的。”
好一番绞尽心力的舌战,彩露才终于肯松了口,把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不过她的配合是有一个条件的,那便是从今往后要在鸾影宫当差。
元玉梧一听,便心下了然,她这样要求,并不是因为她心存感激而对元玉梧忠心耿耿了,而是——她觉得只有时刻在鸾影宫中,元玉梧才不会忘记答应过要保住她性命这一承诺。
好一个不肯吃亏的丫鬟,想必经过此次的刑讯交加,她也看清楚了宫中的人情冷暖,也是个通透机灵的人了。这么想着,元玉梧勾唇淡笑,点头便应允了下来。
眼下正是金菊烂漫的好时节,御花园中的景色如诗如画。
全妃坐在亭中赏景,几个丫鬟立在一旁煮着茶。
“一个人坐着,也未免太辜负这美景了。”她抚着指甲上华丽的花纹,吩咐下人道,“去临华殿请皇上过来,就说本宫备了好茶。”
临华殿的何公公随着全妃的丫鬟一同过来了,全妃不悦的挑眉,“何事?说罢。”
“回娘娘,”何公公俯身拜道,“皇上在临华殿阅折子,说就先不过来了,奴才是特来告知娘娘的。而且,皇上有句话让奴才带给娘娘……”何公公有些犹豫,但圣意难违,他只好照原话说道,“皇上说全尚书的事情他自有分寸,娘娘只需谨记‘后宫不得干政’这句话。”
岂料他话音刚落,全妃便愤愤的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喝道,“你这奴才怎么如此放肆?竟敢和本宫这样说话?”
“娘娘息怒,”何公公叩头答道,“奴才只是奉皇上之命传话。”
“你!”全妃面上挂不住,加上又为了父亲全尚书的事情心急,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一扬手,眼看何公公就要被掌嘴。
“全妃娘娘还是息怒罢,否则何公公脸上带着个五指印回去向皇上复命,皇上不知道会怎样想娘娘呢。”
“谁?”全妃疑惑的转头,刚刚扬起的手臂不禁停在了半空中。
“奴婢是丫鬟彩露,娘娘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么?”彩露从一片菊花从中缓步走出,来到亭中,对着全妃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你……”全妃左右看看,诧异道,“你不是被关在牢中,怎么……?”
彩露笑笑,却并不答话。
“都下去罢,”全妃见状,挥手摒退了周围的丫鬟,只剩她与彩露二人时,才放心的问道,“是太后给容妃定罪了,所以放了你出来?”
“是,”彩露点点头,“太后娘娘说容妃身份特殊,是邻国公主,所以此事不想太张扬,也就没有把众位妃嫔都请到慈宁宫一并告知,只是暗暗对容妃做了惩罚。”
全妃压低声音味道,“是何惩罚?”
彩露反问道,“娘娘想要容妃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全妃胜券在握的一笑,答道,“自然是先降品级,然后,永失圣宠。”
“那一切便如娘娘所愿了。”彩露福了福身,“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全妃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笑道,“彩露,此次你帮本宫除去容妃这个碍眼的女人,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你放心,你哥哥那笔赌债,本宫会找人替他一笔还清,从此不会有人再到你家中找麻烦。”
“谢娘娘恩典。”
“这是你应得的。”全妃笑道,“不过……容妃毕竟还没有死,难免她会再有什么动作,到时万一被太后看出破绽,那本宫岂不是功亏一篑?”
“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彩露闻言,跪地叩首答道,“奴婢的任务既已完成,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世上的必要了。只求娘娘看在奴婢忠心的份上,善待奴婢的家人。”
“彩露,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全妃得意笑道,“除去一个容妃,皇后便又少了一个帮手。”
“全妃真是好狠的心,好武断的手腕。”一阵威严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全妃回身,只见亭子不远处赫然立着太后的身影,她的身边是玉妃。
彩露跪下,对太后行礼,“事情就是这样,想必太后娘娘已经尽数听到,奴婢不必再多做解释。”
“你下去罢,”太后低眸扫了她一眼,然后对一旁的赵公公吩咐道,“传哀家旨意,请皇上按律,秉公处置全妃。”
“太后娘娘,”全妃猛地跪下,“事情不是这样,您切莫听信别人的谗言……”
话还未说完就被太后厉声打断,“哀家还没有糊涂到分不清是非,会轻信小人的年纪。”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太后娘娘息怒,”全妃连连叩头,“容臣妾解释一二。”
“不必了,”太后一挥手,转身离开,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赵公公,你还不去传旨?”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容妃跪在原地,花容失色。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然抬头,盯着还未离开的元玉梧。
“是你买通了彩露?是你在害我?”
“我没有害你,也没有买通彩露。”元玉梧俯身,沉声答道,“我不过是请了太后来御花园赏花而已。”
“你休要得意,除掉我又如何?”全妃语气恨恨,“你这一生都注定与凤位无缘,太后不会允许一个前朝妃子做皇后的。”
元玉梧正要离开,闻言停下了脚步,回眸清冷一笑,未置一词。
凤位?宋子岚倒是得到了,可她除了凤位,还剩下了什么?
回身一望,只余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