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早朝刚刚结束,临华殿中有几个臣子才进去,就看到门口处快步走进来一个女子,因为步子太快,晨风扬起她的丝丝长发,显得有些飘渺不真切。仔细看过,来者竟是玉妃娘娘。
他们齐齐行礼,元玉梧只微微抬手说了声“免了。”目光一直停在龙椅上的那个明黄色身影,她俯身,声音清清冷冷,全然是应付的态度,“臣妾参见皇上。”
楚君微从青玉案前抬头,面无表情的说道,“就到这里,都下去罢。”
座下的臣子一阵疑惑,明明议政还未开始,这“就到这里”可从何说起?但见皇上面色不善,却也不敢多做停留,于是行了礼之后,意犹未尽的匆匆告退。
沉重的宫门合上,一如殿内沉重的气氛,元玉梧看着座上的人,冷静的问道,“你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
“理由?”楚君微气定神闲的开口,“朕做事不需要告诉任何人理由,况且这次是元振甫自行辞官离开,与朕无关。”
“二哥确是不愿入宫,但他也不会无缘无故的离开。”
“这点朕比你清楚。”
“让他离开的人,不是又会是谁?”
“决定是他自己做出的,再说一遍,与朕没有半分关系。”楚君微依旧气定神闲,“所以有什么疑问,你还是留着日后去问他比较好。”
“你既然已经得到了一切,又何必还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你怨朕对元振甫做的太绝,可他对朕又何尝不是这样?”
“可我只看到你处处为难他。”
“我只看到你处处惦念着他,而置朕于不顾。”
“他是我二哥。”
“这就是理由么?”楚君微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嘲讽笑道,“你这个理由同样不能让朕心服口服。况且,元振甫并不将你当做妹妹。”
元玉梧如陌生人一般的看着他,眉头紧皱,带着几分疏离,“这样的话,你怎么能说得出口?”
“若他与你没有血亲关系,这话朕为何说不出口?”
“从我记事时起,每日就与二哥生活在一起。若这样还不算兄妹,那我不知在你眼里怎样的才算?”
她记得,自幼二哥就在自己身边,一起念书、一起嬉耍,她总是拉着二哥站在铜镜前,非要比一比谁的鼻子更挺,事实上二哥面部的线条比她完美,可二哥却轻抚她的鼻尖轻轻嗤笑,“玉儿开始爱美了。”
她问过爹娘,怎么只见二哥,却从没有听说过自己有过大哥?娘说,她的大哥是早年一支远亲过继到父亲名下的长子,与她并无血亲关系,三岁那年出了痘症便早早离世了。
于是自打年幼时元玉梧就知道,爹娘只有两个孩儿,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二哥。怎么可能又是没有血亲关系呢?她笃定的摇头,离开临华殿时,每一步都似踏在心尖儿上一般,步步脚印落满了失望与落寞。
刚刚踏进鸾影宫,就有丫鬟上前行礼,“娘娘,方才丽嫔来过,给您送了些她亲手做的点心。”
元玉梧点头,脚步不停,径直向书房走去,即将合上门的刹那,她手中顿了顿,对门口处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的桐碧温言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桐碧福了福身,“奴婢晓得了,这便去炖些红枣茶,一个时辰过后在给娘娘送来。”
哪知才过去片刻,又有丫鬟在门口小心翼翼的轻声唤她,“娘娘,容妃前来,正在正殿等着您。”
元玉梧在纸上临摹书法,头也不抬的说道,“前日徐途公公送了一颗南海夜明珠,你且拿去送给容妃,并告诉她本宫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娘娘,”那丫鬟有些讶异,“那颗夜明珠是范总督派人日夜兼程呈进宫中的,珍贵极了。”
“你的意思是太过珍贵,所以不能送给容妃?”
“奴婢不敢,这便去取,请娘娘息怒。”
元玉梧听着她快步跑远的脚步声,颓然的放下手中的笔,她不知自己今日为何情绪波动如此之大,她应当静心、应当淡然的不是么?
以前她还可以说服自己在后宫这片纷扰的地界儿不树敌、不争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余生将要在这里度过。可如今,她却连应付这些莺莺燕燕都觉得勉强极了。不愿再试图与他们和睦相处,甚至连表面的虚与委蛇都懒的去伪装。
“娘娘。”又是方才那个丫鬟的声音。
元玉梧只觉得懊恼,手肘撑着脑袋问道,“又是何人来了?你去备些礼物奉上,本宫今日不见客。”
在皇宫里的日子让她越发觉得难熬,每一天都似受刑一般。没有走下去的力气,却一再的告诉自己坚强二字的含义。元玉梧在鸾影宫中终日闭门不出,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她等待涅槃重生的那一刻,却不能确定它是否会真的如预期般到来,但心中还是始终保留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希望。
在二哥离开皇宫一月有余后,元玉梧终于又一次见到了他。
夜间,她仍睡的很不安稳,无论白天刻意的让自己多么累多么疲惫,到了夜幕降临时,却还是不能安然入眠。
好容易在强迫自己睡着的心理暗示终于要奏效时,她却总能感到有人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正在看着自己,目光深沉、没有恶意。猛地睁开眼睛,慌忙的望向四周,又是空无一人。她怀疑自己是否因为终日惶惶不安而出现了幻觉。
那日睡前,特地将一支发簪放到枕边。睡着时一个转身,簪头就有划破她面颊的危险。安置好一切之后,元玉梧却勾唇一笑,安心的躺好,佯装睡着。但时间分分过去,房间中却安然无事,始终没有多一个人出来。到了后半夜,她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醒来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探枕边,发簪已然变了位置,被放到了桌上。元玉梧唤来桐碧,桐碧却说她昨夜并没有进来过,更别说移动这支发簪了。
“娘娘,”不知所以然的桐碧神色忧虑道,“请皇上多派些侍卫到鸾影宫罢。”
“大概这簪子原本就是放在桌上的,只是我一时忘记了。唔,最近睡的不太好,总是迷迷糊糊。”元玉梧随口答道,“所以也不必小题大做。”
再次夜幕降临时,她的目光带着期许、带着不安紧锁在窗口处。人影轻如飞鸿般掠过时,元玉梧开口唤道,“二哥,我知道是你。”
元振甫的身影不出所料的出现在面前,她扬眉浅笑,果然如此。
“二哥。”
他略一点头,目光深沉的看着她,正要开口时,忽地眉头一皱,刹那间人又不见了踪影。她跑到窗边远望,二哥飘忽不定的淡青色身影令她的心中莫名一紧。
房间的门被打开,元玉梧转头看去,楚君微赫然出现在门口处。
“你在干什么?”他见她居然连绣鞋都未穿,就这么只身站在窗边,而窗户居然还是大开着的,于是那眉头锁的更紧。
“看风景不行么?”元玉梧转身向床边走去,留给他一个背影。
楚君微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窗户,走过去将它合上,眸中却蓦地一紧。他扣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毫不费力的将她翻在身下,“朕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方才在等什么人?”
他索性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心中的答案也越发明了,但却仍要残忍的听她亲自说出口。
元玉梧眸中的神色不及他的冷酷与严肃,于是毫无悬念的在这样的眼神交战中惨败。她满不在乎的勾了勾唇,闭上双眸,一言不发。因为好像任何言语都无法再阻挡即将爆发的一场战争,所以言语便显得多余又苍白。
他垂头贴住那倔强不肯开口的双唇,咬在齿间宣誓着占有。她如同毫无生气的傀儡一般,没有反抗亦没有回应。他不甘心,动作越来越放肆,强迫她回应着自己,哪怕是轻唤一声名字也好。
然而等了许久,却只等来她面无表情的一句话,“自古红颜多祸水,皇上专宠一人,后宫必乱。待到祸起萧墙之时,再后悔怕是为时已晚了。”
他手下一顿,撑着双臂望向她波澜不惊的眸中。元玉梧甚至看到了他在暗暗咬牙,也感受到了那股无形之中的压力。
“你拿君王之道来压我,我反驳不了。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是圣人,抛开皇帝的身份,我也是个人。”
“你的双肩承受得了整个江山的重量,也势必能承受别人所无法承受的东西。”她依旧不为所动。那一瞬间,她想着,曾几何时她竟然也学会了他的那种冷静自持,那种坚韧与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