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渐渐深了,白天像是一下就变短了起来,飒爽的秋风,吹在脸上也已有了阵阵凉意。这样的秋天,总会让人觉得是有故事的。
那天以后,容天赐的话似乎少了,除了礼节性地招呼之外,他总是一个人静静地沉默着。而乔小美却开始织起了毛线,每天只要一有闲暇,她就会拿着棒钟和线球,安静地坐着,不紧不慢地织着一条围巾。
像往事一样,这天周曼曼照例留在容家吃晚餐。
吃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捂着嘴,干呕了起来,又急匆匆地丢下筷子,冲进洗手间,过了好一会儿,才洗漱完毕,又重新坐回到了餐桌边,拾起碗筷对着其他人抱歉地笑着:“不好意思,影响到大家吃饭了。”
容老爷与容老夫人都只淡淡一笑:“没关系。”容天赐则是一脸漠然地只管继续不紧不慢地吃着饭。唯有乔小美敏感地感觉到了周曼曼眼神中的挑衅,放下手中正在喂容老爷的乳鸽汤,绞着衣角站了起来,冲着她欠着身子,轻声道歉:“对不起,周小姐,我不知道今天的菜不合您的胃口。”
“这跟你没关系!”周曼曼冲着乔小美藐然挑了挑眉头,露出一张娇媚如花的笑靥:“这几天我总是这样,吃东西时就会觉得呕心想吐!”
“是吗?”容老夫人放低了手中的饭碗,凝了一眼周曼曼,不动声色地挑起一箸饭粒,淡淡地说:“那得上医院去瞧瞧。”
周曼曼的脸红了起来,用手指拨弄着面前的小汤匙,一脸的娇羞:“其实,今天一早,已经去看过了!”
“那医生怎么说?”容老夫人慢腾腾地嚼着饭粒:“要紧吗?
周曼曼用筷子一下下地杵着碗里的米饭,怩怩忸忸地回答:“不要紧,医生说很正常,都这样,没事的。”
“没事就好,吃饭吧!”容老爷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又喝了一口乔小美喂过来的鸽子汤,轻描淡写地结束了周曼曼的话题。
周曼曼有些受挫,暗暗懊恼,她原本想这样明显的暗示是足够引起容家人的注意,认为她已经“怀孕”了,可谁知道这一家人竟然都像是木头人一样!咬了咬牙,恨恨地扒了几口米饭进嘴里:她周曼曼可不是会轻易服输的人!
晚餐后,周曼曼又一边挨着容天赐陪着容老夫人聊天,一边从自己的“LV”手提袋里,取出一包奶油话梅,一粒接一粒,津津有味地吃着。时不时地还暗示般地埋怨自己这些日子总爱吃酸溜溜的小零食。
离开容老爷的房间,她又亲昵地挽起容天赐的手,旁若无人地偎进他的怀里,娇媚地轻呢:“天赐,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容天赐显然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淡漠得像是一座冰雕。
“天赐!”周曼曼甩着容天赐的手,噘着嘴,娇滴滴地抗议:“我在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我呀!”
容天赐抽出自己被周曼曼甩来甩去的手,淡淡地问了句:“你想说什么?”
“天赐!”周曼曼又抱起容天赐的胳膊,把头倚在他的肩上撒娇:“我们回到房间再说,好不好?”说着又扭头望了一眼,窘迫地跟在他们身后的乔小美,娇憨地嗲道:“有别人听到我会不好意思的嘛!”
容天赐亦回过头凝了一眼默默地跟在后面,不停地将毛线缠到自己手指头上,低着头尴尬局促的乔小美。又漠漠地瞧了眼,妩媚撩人神秘兮兮的周曼曼,勾了勾嘴角,冷笑着挖苦:“你也会不好意思吗?”
乔小美窘迫不堪,快步直到容天赐和周曼曼跟前,微低着头,欠了欠身子,难堪地道别:“周小姐,容少爷,我回房了,晚安!”说完,又深深地鞠了鞠躬,不等他俩回应便急急地离去。
容天赐望着乔小美的背影怅然若失,周曼曼却又开始使劲地拽了拽他的臂膊:“走吧!”
回到卧室,容天赐掰开缠上自己脖颈的周曼曼,重重地将她甩到一边,清冷地问:“有什么事,快点说!”
“天赐!”周曼曼生气地嘟起嘴,懊恼地嗔责:“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大力啊?万一伤到了怎么办?!”
见到容天赐仍是一脸的淡漠,周曼曼只得又一次收敛起自己的“大小姐”脾气,挨近他身边,拉起他的一只大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娇羞地轻呢:“我有了!”
容天赐的脸色骤然一冽,抽回自己的手,斩钉截铁地否决:“不可能!”
容天赐坚决的态度和冷酷的语调令周曼曼不由心虚得打了个冷颤,然而,只一瞬间,她便又调整好状态,凌着声线,厉声质问:“天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
容天赐深吸了一口气,用更清晰更沉静的口吻重复:“绝对不可能!”
转过身子,他闭上了深邃的黑眸:是的,绝对不可能是他的!这么多年了,他有一个从不改变的习惯:与女人“上床”时,一定会用“安全套”!这个习惯几乎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无论是醉酒或是被人下药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也决不会忘记的本能!因为,唯有这样做,他才会自欺欺人地觉得是自己的身体并没有真正跟她们发生过关系:容天赐仍是一个干净的人!
“天赐,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怀孕了,我真的有了你的孩子!”周曼曼又从背后死死地箍住了他的腰身,伏在他的背上,抽泣着叫道:“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卑鄙!我不该在你身上耍花招的!可是,这都是因为我太爱你,太想跟你在一起了呀!况且,这个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在听到这个字眼时,容天赐笑了起来:谁才是有罪的?他唯一的一次例外,唯一的一次摒弃,唯一的一次真正地与一个女人彻底地结合,唯一的一次有意识地想要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留下些什么,是在三年前,那一个叫人心碎的夜晚!那一晚,他多么想要在他和全心全意爱着女人之间留下一条纽带!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要和一个女人共同创造一个生命的奇迹!
只是他没有那么幸运,那一晚,他没有能够创造出奇迹,乔小美再一次悄然无声地离他而去!而他,依然是孤独寂寞的一个人!
敛了敛心神,容天赐用手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鼻梁骨,叹了口气:“闹够了,就回去。”
周曼曼是个聪明且工于心计的女人,她知道这种时候唯有软硬兼施才能达到目地,她梨花带雨地苦苦哀求着陈述:“天赐,原谅我!我知道错了!可是我实在太爱你了!所以,才会算好日子给你下药,让你乱了本性,跟我发生了关系!”
“我知道,你这么肯定这个孩子不是你的,是因为,你觉得当时,你有做过保护措施!可是,容天赐,我爱你!实在太爱你了!所以,明知道你并不爱我,但是我还是用尽一切方法想要留住你!所以,那天,我趁着你药性发作,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用指甲把‘安全套’给划破了!”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都是我错,我不好!可是我求求你,让我把孩子留下来,好不好?”
“天赐,就算你不喜欢我跟肚子里面的宝宝,也该为了你爷爷奶奶想一想啊!他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身体又这么不好,你就当是为了让他们两个开心嘛,好不好?”
容天赐头疼欲裂,无力地挥了挥手:“你走!”
他的孩子,爷爷奶奶梦寐以求的小曾孙,可是,孩子的母亲却不是他的唯一!
容天赐在叹息,周曼曼却趁热打铁地重新跑回容老爷的房间,呼天抢地的哭诉了一番:容老夫妇阅历无数,其实早在晚餐时便已有了预感,只是他们还心存着念想:乔小美才是他们心目中永远不二的容家媳妇!所以,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根本不愿挑破。而,现在周曼曼亲口将事情挑白了,他们也只有在震惊中叹息!
木已成舟,很多世事往往不遂人愿!小美再贴心合意,却与天赐之间有太多的纠葛误解,孽缘深重,屡屡错过彼此,无法相携终生!而现在,周曼曼口口声声怀了容家的骨肉,将生米煮成了熟饭,他们二老不得不出面做主,给人家女孩子一个公道的!
容老爷闭着双眼庄严地许诺:“周小姐,你放心,如果,你肚子真的怀有容家的子孙,我容耀华一定会让天赐对你负起这个责任!”
默默地站在容老爷的床榻前,容天赐凝着爷爷奶奶苍老的面容,一种无力的宿命感涌上了心头:他们真的老了!
容耀华半躺着静静地望着容天赐,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容孝谦!他一直在干涉着自己子孙们的婚恋,但事实证明,他一错再错!现在他老了,亦想通了:他与高珍秀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并不是因为他对感情的事情了解有多么的透彻,而是,他实在是个幸运的人!他不是万能的神灵,至少他无权左右子孙们的幸福——婚姻可以强求,但爱情却不可以强迫!
孩子是容家的血脉,也是天赐的骨肉,只有他才有权利决定,这个孩子的生与死!
怎么办?
容天赐在心中无数遍地问自己:难道要让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辙吗?因为一个错误而降生!成长的过程中充斥着谎言与欺骗!孩子的母亲用卑劣的骗局赢得了一场婚姻,孩子的父亲心里却永远只爱着另一个女人?!
可是,他有什么权利剥夺他(她)的生命!?不负责任地将他(她)孕育,又极其残忍地将他(她)扼杀?!他怎么能够做一个杀害自己孩子的刽子手?!
何况,即使他再深爱着一个叫乔小美的女人,那个女人也永远都不再属于他!而这个无辜的生命,这个因为一个有心计的女人一场预谋已久的诡计带来的小生命却是容家的延续!
就当是献给容家列祖列宗的一份祀奉,就当埋葬自己无望的爱情的一份祭奠吧!
容天赐盯着容耀华那双长与息长得一模一样却已浑浊的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认真地誓言:“这个孩子姓容!我会给她们母子一个名份!”
“那就好!”容老爷平静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抬起枯瘦的手轻轻地挥了挥,“去吧!”
当卧房的门合上的那一瞬,容耀华睁开了双眼,凝着静静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的容老夫人,温柔地笑了起来:“秀珍,我们结婚有六十年了吧?!”
“嗯!”容老夫人微笑着握起容老爷的手:“再过十天,就是我们钻石婚纪念日了。”
“秀珍!”容老爷用力地捏了捏容老夫人握着自己的手,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们都老了!”
“耀华!”容老夫人偎进丈夫的怀里,轻声地问:“如果,还有来生,你还会娶我吗?”
容老爷“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深情地抚着妻子满头银发,柔声反问:“你想听假话,还是想听真话?”
“都听听吧!”容老夫人抬起脸来,望着自己的丈夫,苍老的脸上闪着一抹少女般柔美的光芒:“就像你六十年前刚把我哄到手里那样!”
“哈哈哈——”容老爷又能笑了,布满皱纹的脸庞因为开怀而显得容光焕发:“假话就是无论几辈子,我容耀华都会娶你高秀珍做老婆!而真话却是,我们就只有这辈子,没有下辈子了!”
“呵呵呵——”容老夫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却有一抹忧伤印在脸上,轻轻地叹息:“耀华,跟周董事长商量一下,天赐和曼曼的事吧。”
“好!”容耀华搂紧了妻子,深深地点了下头,长长地吐了口气:“听你的!”
接下来的日子,容府开始张灯结彩,筹备起容老夫妇的“钻石婚周年庆典”,每个人都在深深地祝福着这对相濡以沫,令人尊敬的老人:爱一个人很容易,爱一辈子却很难!能够风雨同舟,不离不弃地相携渡过漫长的一个“甲子”的光阴,需用多少的爱恋与包容?!
然而,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看不出洋洋的喜气。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因为,那一天,也是天赐少爷跟周曼曼小姐宣布订婚的日子。
所以的人都在偷偷地遗憾,唯有乔小美却仍像往常一样,对谁都是笑容可掬,柔声细语的,没有表露出丝毫感伤失落,反而显得更加的忙碌,每天除了尽心尽意地服侍着容老爷的铃声,就是抽空帮忙布置打点着庆典的准备工作,稍有闲暇也总是在不停地织她那条毛线长围巾。
然而,这样的乔小美却更加的令人怜惜,她那张永远带着淡淡笑意恬静温婉的脸庞,成为了容府上下每个带着幻想希望她能再嫁一次容少爷人们的心伤!
真心离伤心最近 :她与世无争淡泊,是无时无刻不在凌迟着容天赐心脏的一件凶器!她温柔无声的倔强,是日日夜夜占据着灵魂的一抹魅影!
除了喜不自胜的周曼曼和平静自若的乔小美,这段时光,叫人觉得烦劳苦闷。然而,时间的流逝是不管你欢喜或是忧伤的。
庆典的筹备进展得有条不紊,而乔小美与宋若诚约定去“房交会”看房子的日子也马上就要到了!人们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或许,乔小美也很快就要结婚了!
这天的清晨,天气很好,秋日的晴空天空显得格外的蓝。
乔小美穿着白色的连衣长裙静静地站在花圃中,手里捧着一束她刚刚摘下的小雏菊,沾着露水的小花映着她清秀的面容,恬美得宛若一幅淡雅的水彩画。
一早便已来到容府的应家俊远远地望着她,竟然舍不得眨眼!他过分专注地注视着乔小美令他忽略了站在不远处,另一双深邃炽热的黑眸,那双幽深如海墨瞳的主人,同样也已默默地凝视着那抹清丽的身影,许久,许久了!然而,他也是吝啬的,不愿与人分享她的美好!他插在裤袋中的手渐渐地握紧,挪动着步伐站到了好友的身后!
伸出插在口袋里的大手,他轻拍了一下应家俊的肩膀,漠漠地招呼:“嗨!早!”
“嗨!”应家俊回过脸来,友好地叫了:“天赐!”便又转了回去,继续看着花圃里的美景。
容天赐顺着应家俊的目光,望着正宁静的微笑,抚弄着雏菊的乔小美,酸楚地问:“好看么?”
应家俊没有看容天赐,只是点头优雅地笑着:“很美!”
容天赐轻声地叹息:“老二,为什么要是她?”
应家俊依然在优雅地笑着:“已经说了,她很美!”
容天赐的心被阵阵苦涩漫过,忧伤地呢喃:“可是,你明明是知道的!”
应家俊终于回过脸来,一字一顿地反驳:“现在,我只知道,你马上就要跟周曼曼订婚了!”
容天赐忧伤地摇头:“一场卑鄙无耻肮脏下流的阴谋!”
“容天赐!”应家俊认真地盯着容天赐纠纷的俊容,眼中闪烁着睿厉且冷漠的光芒:“木已成舟!”
容天赐苦笑了起来:“木已成舟?没错!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容天赐根本就是个被人操纵着的木偶!”
应家俊仍在盯着容天赐,但却温熙地笑了起来,轻声地反问更像是一种手足无间的宽慰:“傀儡也好,木偶也好!天赐,这么多的兄弟。你我都明白,她的分量!只是,你认为她跟你还会有可能么?”停了停,他的目光又飘向了刚才乔小美站过的花圃,笑容更加灿烂温和,用一种仿佛很愉快的口吻,平静地阐述:既然,已经没有了可能,何不高抬贵手放过她呢?天赐,你是知道我的,从小,我就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从不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是,对于她,我无法控制住自己!”
“家俊!”容天赐平缓的语调令人觉得他格外的哀伤:“你说得都对!只是,我也跟你一样:面对她,就无法控制住自己!”
“那你打算怎么样?”应家俊仍在温文尔雅地笑着,不疾不徐地反问,却令人感到彻骨的冷酷:“用你自私的爱把她在缚在身边一辈子,慢慢地折磨她到死?你不是一直很喜欢伤害她,不是总恨不得她天天生活在痛苦中的吗?”
“应家俊!”容天赐再也受不了应家俊的刻薄,嘶哑地哆嗦着:“你闭嘴!”
应家俊仍像是个优雅的绅士,淡淡地笑着,友好地反问: “我可以马上闭嘴,那么你呢?容天赐,打算什么时候收手?”轻轻地拍了拍容天赐的肩膀:“做好你该做的,剩下的交给我,好吗?”
“小美小姐!小美小姐!”女佣阿莉的大嗓门,搅淡了容天赐与应家俊之间弥漫的硝烟,亦唤醒了沉醉在花圃中的乔小美。
“阿莉姐,有事吗?”乔小美望着气喘吁吁的阿莉,和蔼地微笑着,恬静地询问。
“小美小姐,宋先生来了!”阿莉热情回答道:“正在客餐里等你呢!”
“知道了!”乔小美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雏菊小心地交到阿莉手中,又仔细地整了整花束,轻柔地叮嘱:“阿莉姐,麻烦你把你束菊花插到老爷卧室的窗台上。”
“好的!”阿莉快活地接过花束,又开始急急地催促起来:“小美小姐,有事您就赶紧去吧!宋先生都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好的。”乔小美点了点头,温柔地道谢:“谢谢你。”旋即,转身,蓦然间看到了长身而立的容天赐与应家俊,微微错愕,却也很快客套地笑了笑,冲着他俩欠了欠身子:“少爷,应二少爷,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二人,望着乔小美那匆匆离去,娇小单薄的背影,同时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兄弟,手足!
爱人,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