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隆隆,咕隆隆。”地面有轮子滚动的声响,因为紧贴地面,那种沉闷的响声越发明显,就像在耳边沉闷的回荡,一声一声,慢慢靠近。
轮子滑动的声音由远处及近,直到靠近她身策,才停顿下。
“好一句: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而读之以当朋友,幽忧而读之以当琴瑟,杜姑娘当真让我们这些男人无地自容。”易寒清韵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独有的温柔语调,却暗藏笑意。
因为易寒的话,皓然老先生也恢复正常,将僵硬着手臂收回,尴尬的抚摸一下胡须,点评道:“形容的很是贴切,而且有韵脚,才思敏捷,堪为才女。只是……”
杜可馨低着的头做了一个鬼脸,总觉得这个易寒身份不简单,处处透着诡异。
再次抬头时,她换上一副谦虚的脸,幽幽问:“莫非先生也嫌弃我乃妇孺,不愿收入门下?”
这一问,既真挚,又委屈,绕了一个大圈,却又绕了回起点。
皓然老先生一脸为难之色,也没有心情抚摸胡须,他双手交叉放在一起,皱起的皮肤相互摩挲着,双手牢牢紧握,在她身前来回踱步,很是为难。
犹豫,便有机会。
虽然瑞国自古未出现一个女儒士,但不代表往后都不会有。
杜可馨嘴角微微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笑意露出,在旁人还未看清时,紧接道:“先生,小女子年十三,善未及笄,只盼在懵懂可教化的年纪,熟读圣贤的教诲,成为一个知书达礼之人。虽不说学识渊博,但能过眼不忘,必不辱先生之名。”
她意思是说,她善未到许婚的年龄,又有过目不忘只能,还有时间承蒙圣人教诲,更加不会玷污先生的高风亮节。
皓然老先生蹒跚的踱步,烦恼的挠了挠发髻,像是碰到今生最大的难题,不停的来回行走。
“杜小姐孜孜不倦,实乃女中豪杰。”易寒坐在一侧,含笑着说了一句。
一句苍白的夸奖,皓然老先生慢慢停下徘徊的脚步,看一眼易寒,又望一眼杜可馨,再望一眼易寒,终是幽幽叹息一声,面无表情道:“先起来吧,老夫答应便是。”
这一首肯,四下哗然。
堂中弟子揉搓着眼眶,完全不相信眼前这一幕。
即便他们同情杜可馨,却不认为眼前这个刚正不阿的老先生,能这么轻易的收她为入室弟子。
“入室弟子”有别于一般弟子,属于嫡系,是师父比较亲密而亲传的弟子,常常有单独且严格的拜师手续。
在座满满一屋人,除了易寒是皓然老先生的入室弟子外,其余全是一般子弟。
“谢先生成全。”杜可馨喜出望外。
她还以为需要经过三番四次拜访才能成事,欣喜的三叩首,真心实意的拜谢。
“起来吧。”皓然老先生微微点头,伸手将她扶起,思虑再三,道:“虽然收你为入室弟子,但你毕竟是女儿身,经常来往私塾多有不便,往后,我便挪出空闲时间,亲自去你府上教导。”
“多谢先生体恤。”杜可馨整个人松懈下来,也顺着皓然老先生的搀扶起身。
因为初春严寒,地面冰冷如铁,她膝盖有些发麻疼痛,但丝毫不影响她的心情。
“小师妹。”易寒双手抱拳,对着杜可馨拱手,笑着唤道。
“师兄好。”杜可馨回了一礼,然后望着满堂依旧错愕的弟子,再次行礼,恭敬道:“诸位师兄好。”
场中,除了易寒与皓然老先生,全部人嘴唇微张,如呆子一般,望着眼前的素衣女子,机械的开口:“师、妹、好。”
杜可馨嫣然一笑,想到来之前携带的那壶酒,道:“师傅,我还特意给你带来了礼物,希望你喜欢。”
她身形如风,小跑到回廊上,弯腰拿起酒壶,然后欢快的踱步到皓然老先生身前,丝毫不失文雅风度。
因她摇曳的奔跑,醇香的酒水撞击着瓶壁,发出‘哗哗’清脆水流声。
杜可馨亲切的望着皓然老先生,双手将酒壶奉上,直接将酒壶盖揭开,笑道:“先生,这是我前几日特意酿制的‘君子酒’,香气独特,醇厚香甜,清冽纯绵,按照慕容家的古方酝酿,每次一小蛊,能祛风湿,畅心神,请您务必收下。”
君子酒,其实就是古代的竹叶青,做法简单。
当然,瑞国并没有这种酒的存在。
许是因为晃动,当酒壶盖揭开时,一阵清幽香甜的酒香扑鼻而来,醇馥幽郁,甚至夹带着些许清幽的竹香,让人食指大动,所有人被她手中酒坛子吸引住。
“何谓君子酒?”皓然老先生接过酒壶,放在鼻梁下闻了闻,不解问。
他本打算拒绝,不过想到既已收她为徒,收下一壶酒,确实不为过。
“竹,具有君子之韧,此酒有竹之清冽,顾名思义,唤作君子酒。”杜可馨是故意在事成之后送上这一壶酒的。
若是提前拿出,便成了贿赂,只会让这位老儒士厌恶,别说收徒,只怕会被轰出门。
“师妹还会这一绝佳手艺,佩服佩服。”易寒打趣道,望着杜可馨的目光再次变了变,深幽难懂。
“师兄过奖了,只要师傅喜欢就好。”避开他深邃的注视,她假装没有察觉他的目光。
双手自然下垂,杜可馨这才注意到手上还拿着酒瓶塞子,她提步上前,将红色丝绸盖子再次密封到酒瓶上,看了一眼老儒士的神色,方缓步退开。
皓然老先生对这壶酒很是喜欢,他爱不释手的抱在怀中,眉眼皆是笑意:“不错,不错,喜欢喜欢。”
易寒含笑的望着杜可馨避开自己的视线,含笑的看着她上前盖住酒瓶,望着她略有局促的动作。
不由的低声笑出声来。
杜可馨恼怒的瞪他一眼,总觉得那道视线如影随形,且一眼能望穿自己的目的,颇为恼怒。
接收到她的恼怒,易寒再次温和一笑,俊朗的容颜无懈可击。
从普光私塾出来时,日光偏西,已至申时。
杜可馨浑身舒畅的踏出私塾门槛,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她双手握拳,悬于胸前,惬意的摆动一下胸腹部,感觉一身疲倦随之消失,这才迈下阶梯,朝自己的马车行去。
还未走近,她便见到福伯佝偻着身子,环绕着马车缓步缓步行走,一圈一圈不停歇的踱步,以舒展身躯来增加身体的热量。
“福伯。”杜可馨轻唤一声。
“小姐回来了。”福伯微微喘息,见她定定的望着自己,略有尴尬,急忙解释:“我不忍脏了小姐的褥榻,多走动走动,便不觉得冷了。”
杜可馨微微点头,理解一笑:“为难你了。”
她抬头望了望高空的日光,估摸一下时辰,想到交代玉谭与玉婉的事,匆匆跨入登上马车:“福伯,回府。”
“是,小姐。”福伯长吁一声,熟练的驾驭着马匹。
庭院幽静空荡,往日屋中燃烧不熄的炭火不及往日热乎,少了玉谭与玉婉的身影,她稍有不习惯。
屋外,偶尔飘来几声热闹的锁啦声响,鞭炮齐名,不知谁家操办喜事。
杜可馨慵懒的伸个懒腰,也不知是用脑过度还是如何,樱桃小嘴大张,浑身无力的打了一个哈欠,深感疲惫。
她泪眼朦胧的望着整洁的被褥,双腿酥软无力的大跨几步,一头倒在床上,双脚一蹬,将鞋袜脱掉,随后脚丫子蹬着被褥,极其懒惰的将被子踢开,捂在身上,眯眼就睡。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再次苏醒,屋内烛光昏暗,床头一侧的蜡台上,红蜡燃烧得只剩下一小截。
宛如艳红的泪珠悄无声息的滑落,堆积在蜡台底部,很是晶莹好看。
杜可馨揉了揉眼睛,慢慢适应了昏晕的烛光,她对着屋外轻唤:“玉谭可在?”
“在的,小姐。”屋外立马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玉谭沙哑的答复。
“什么时辰了?”在身后塞了一个枕头,瞧了瞧窗外天色,略有迷糊。
“亥时,小姐睡得太沉,便未唤你起来用晚膳,现下可是饿了。”玉谭手持着烛台,虽然尽显疲惫之色,仍是一脸关切。
“事情办得如何了?”杜可馨散漫的靠在身后的枕芯上,慢悠悠问。
“一切处理妥当。”玉谭缓缓点头,眼睑略有泛青,而且嗓子沙哑。
“母亲可睡了?”
“并未,夫人哪里还睡得着,一下午冒出这么多人上门拜访,只怕这一夜都难以入睡。”
“她可看出什么?”
“这到没有,只是小姐,你真不打算告知夫人吗?若被她知晓,只怕会怨你。”玉谭想了想,仍是觉得不妥当。
“谁说要瞒着母亲,既然她孤枕难眠,做子女的,总要去陪一陪她。”杜可馨贼嘻嘻一笑,突然想到皓然老先生要来教导她学识,便对玉谭吩咐:“你明日一早让人准备笔墨纸砚,还有两张写字的几案,不行不行,要不干脆到父亲的书房即可,那里既宽敞,又明亮,罗列着各种书籍孤本,玉谭,你不必准备了。”
“好的,小姐。”玉谭强忍住睡意,替她穿好衣衫外套,将她送到夫人的庭院,这才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