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西施站在外面，用手去撩水雾，说道，“茯苓，你喜欢过一个人么？”
茯苓听她语气略有忧伤，平日里见她和王上并非无情，心下了然，回答道，“没有。”
西施屈膝坐下，任水雾将自己弥漫，“这里就你我两人，我忽然有一些心事，师父说，世间情字最苦，破杀戒也不能破情戒，我从前不懂，如今有一些懂了。”
“主子的师父，主子从前是做什么的？”
西施头埋在膝中，过了好久后才说话，“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听见他宠幸别人，心中就很难过，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也会想起他，我很喜欢他气宇轩昂笑看万里山河的从容神态。你说，我是不是喜欢他呢？”
身后没人回答，西施也不以为意，叹一口气，幽幽地说道，“为什么他要是帝王呢，若是寻常公子该有多好，管他愿意不愿意，我就绑了他私奔……”
扑哧！
身后一声轻笑，吓了西施一跳，忙回头，却是夫差，似乎忍了半天笑，西施察觉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脸红心跳的话，“妈呀”一声，向后跌去。身后就是碧湖，夫差手法极快，长臂一捞，将她救了回来。
西施十分懊恼，挣开他的怀，跺跺脚，“你是鬼么，走路怎都没声音的。”
夫差耸耸肩，抱着胸看她，“我们寻采女难得有些女人的举动，我怎好破坏，这千年一遇的。”
寻采女，这个称呼显然承认了自己是他的女人，西施脸大红，他语调又是这样没正经的，似乎对她的话很不在意，她心中怪怪的，又是释然又是不甘，说不上来，反正他的反应并没有让她很高兴，扁扁嘴，说道，“你来做什么？”
“闲着无事，瞧瞧你在做什么。”没想到她正在为自己伤春，越想越是好笑，忍不住逗她，“瞧你平时大大咧咧的，还有女人的一面，让我小瞧了，时光缱绻，不如欢好一回？”真的探身过来。
西施听他说的轻薄，又羞又恼，牙缝中吐出一个字：“滚！”
夫差大笑起来，伸手拉过她，和她走入雨雾之中，大雾中看不见他的脸，却能听见他的声音略带深沉，“西施，这天下你谁都可以爱，唯有我不行，我非钟情之人，会伤了你。”
大雾漫漫，西施眼眶微微红了，心中有一处很悲伤的角落，蠢蠢欲动，好像某一年的梦中，也有一人如此说过，后来怎样呢，她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场梦醒时，自己是泪流满面。
“你待我这样好，只因为阿蛮？”
“阿蛮让我照顾你。”
西施脸上的神色看不见，语调却是欢快的，“阿莫，我不是缠绕之人，你放心，你若无情我便休，以后我们保持老样子，勾肩搭背的做兄弟确实更好些。”
“兄妹……”显然她忘记了自己的性别……
西施嘿嘿贼笑了两声，“听说你昨日宠幸了卫采女，今天都闹翻了天，你不去收拾烂摊子，还有闲情逸致到我这里来，真是没心没肺。”
“我天天那么多军国要事，后宫的小打小闹哪能都管，不出大乱子，得过且过，既然你赶我走，我走就是了，今天伍子胥回朝，那老头子啰嗦的很，这几日怕是不得清净了。”说着真向外走去，唇边笑意未减，“给你带了些糯米栗子糕，給茯苓了，我尝着不错。”
西施一怔，脚步咚咚的向屋里跑去，跑到半道，猛地回头，喊道，“阿莫，卫姐姐人很好的。”夫差脚步一滞，疏朗的笑意一直保持到很远很远。
……
听说，伍子胥一回来就上谏书，直言劝谏夫差偏宠郑旦一事。
听说，赵国夫人斥责了郑旦嚣张对待其他宫妃的事情。
听说，庄姬兄长公孙雄大胜回朝，私见的时候，吐了一肚子苦水，不过是这两个月郑旦因宠相欺，公孙雄的性子最火爆，又向夫差告了一状。
听说，后宫的风向多变，如今得宠的是庄姬、婉姬和卫采女。
听说，秦国夫人命婉姬长跪宫门，王上大怒，命她闭门思过，西宫气势大减。
西施每日听茯苓回来嚼舌，外面波澜诡谲，唯有她一处，逍遥自在，很多年后，回忆起来，她仍是觉得，此时是她在宫中最快活的日子，那时候没卷入争斗，也没陷入****，与夫差秘密来往，单纯快活。
这样的岁月，光阴静好。
西施正坐在青竹栏杆上咬着一片竹叶吹响，远远见着小山在水边洗衣裳。一个大男人蹲在那里洗衣裳着实好笑，这才注意起他来，她被扔在这样一个冷僻住所，所有宫女内侍都想办法离开了，唯有茯苓和小山，可是小山却是一个十分怪异的内侍，原先在明月楼的时候就很少见过他说话，来到这里更是，只是做些粗活，从不靠近她，闷葫芦似的，害她几乎以为他根本不存在。
茯苓端着一杯茶走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说道，“主子想什么呢？”
“你瞧着小山，来这里几个月了，不注意都发现不了他这个人。”
“小山就是这个性子，她从前服侍俪姬的，俪姬被毒哑了他也跟哑了似的，偶尔说几句话，句句都是重点。”
“我一直想问，总是忘了，总听你们说俪姬俪姬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茯苓知道四周无人，也不避讳，和她并肩坐在栏杆上，“俪姬是燕国人，和林美人是亲姐妹，一同嫁给王上，俪姬歌唱得好，王上十分喜欢她，赐她住在明月楼，可是人宠招忌，偏偏这时候林美人又有了孩子，后宫众人怎可让她们独大，据说是秦国夫人在她的饭菜中下了药，在她和侍卫颠鸾倒凤的时候抓了个正着，于是将侍卫杖毙，她也被毒哑了关进冷宫。”
“啊！”听得怪吓人的，“可是这又不怪她！”
“后宫中，无论为何失了贞洁，总是女子的天大过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