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了。黄硕倒在床上便睡,迷糊中开始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拿着铁锤,向站在面前的唐朗砸过去。就在这时,旁边飞过来一只鸟,这只鸟叫道:“不要打架呀,你答应过我不打架了的。”这鸟儿恰恰正是白玉婵,她的声音,黄硕听得非常清楚。他睁开眼睛,才知道有人在拍他的床,不,是用脚踢床脚。在几声装出来的咳嗽里,黄硕看到了那不是别人,正是唐朗。
“哼哼,你倒好,在这儿睡大觉呢?怕死啦?”唐朗冷笑着,眼珠埋在厚厚的眼皮下面盯着他。
黄硕微微一笑,一点也不愤怒,天知道为什么呢?只要白玉婵心里快乐,他便懒得计较这些了,白玉婵最怕看到的,就是我与他争处死去活来,在学校里给人留下个笑柄,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他好像看到了白玉婵,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喜悦来。
唐朗上前一步,就站在他的旁边。黄硕伸手到了枕头里面,摸到了那个铁锤,做好了大打出手的准备,然而,唐朗把什么东西往他面前一扔,接着转身走了,走的时候腰间一闪一闪的,叫人感到有种杀气腾腾的味儿,黄硕看到他从头到脚都换了装,穿着一条黑色牛仔裤,腰间别出心裁地挂着一条铁链,每走一步,便叮咚地响一下,皮鞋发出格吱格吱的声音,如某个晚上老鼠尖锐的牙齿咬床脚上,叫人听了有些胆颤心惊的,那是鞋底新钉了铁皮的缘故。
黄硕捡起面前的东西,才看到是一封信。他从里面拉出一张折起来的纸,借着灯光,读上面的字:
忍者神龟
黄硕读了两遍,同时看到了这行字的下面,贴着一个乌龟,那乌龟把头缩进壳里,胆怯地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黄硕不知这只乌龟是从哪些书报剪下来的,在他看来,这已经不是一只乌龟,而是自己,他似乎觉得唐朗就站在旁边,用嘲讽的神情,嘲笑他是一只缩头乌龟,他拿起铁锤,跑到了唐朗的床前,真想往他头上放上一锤,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转身回来,倒在床上,把手枕在头下面,像被压在一座大山下面,又如沉溺在深海之中,直到下半夜才睡去了,迷迷糊糊之中,他看到自己变成了一只乌龟,就踩在唐朗的脚底下,唐朗往他的头上吐口水,还要拉屎——这时候他一惊,坐了起来,才知道自己一身大汗,看看窗外,天色微明,亮光初露,他从沙发里跳起来,在宿舍里踱步——他沉沉在叹了一口气,感到再也睡不着了。他到走廊上站了一会,又转回宿舍,正好看到唐朗起来,就在自己跟前。
唐朗一边扎鞋带,一边抬头看他,嘴角浮现出轻蔑的笑,叫了一声:“乌龟!”“你叫谁?”唐朗仍是笑:“我没叫谁呀,我只叫乌龟。”
黄硕想说什么,一时又没说出来,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心里的愤怒真是难以形容。这时候,唐朗已经跑出宿舍去了,到操场上跑步。黄硕呆呆站着,感到心里的火就要从头顶燃烧了,他突然跑到操场上,拦住唐朗,大声说:“今天早上,我在荔枝林等你,看谁是缩头乌龟?”
“这你就别担心了!”唐朗说完,一溜烟跑了,但他在跑着的时候还再一次回过头来,指着黄硕说,“到时看我把你打扁了。”
听到唐朗的话,黄硕一下子感到惊奇了:自己今天怎么啦?居然向唐朗挑战了。白玉婵的话,哪怕是轻轻的一句话,他都会好好地放在心里的,以前是这样,今天也是一样,然而,自己一怒之下,却把白玉婵的话放到了一边,他的些后悔了,坐到操场旁边的凤凰树下,无声地哭了起来。
清晨是迷人的。黄硕站在荔枝林的旁边,看到一股股炊烟从一个个烟囱里袅袅升起,叶子上的露珠泛着粼粼白光,从树林深处,传来了鸟儿清脆的歌声。他等候了很久,在等候时沿着小路来回走动,看不远处池塘里的白云不断变换着姿态,后来便到一棵枯树上去捉蜻蜓,这些蜻蜓还没睡醒的,就伏在一根树枝上,捉了后面一个,前面一个还是安然无恙地在沉睡之中。黄硕捉了一个,又放一个,直到把所有蜻蜓都捉完了,把最后一个都放了,他不由感到心里平静了许多,而在这时候他听到了劈劈劈、啪拉拉的打斗声,在不远的草地上,两个公鸡越打越欢,拼力搏斗,直到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打跑了,才分出了胜负,胜利者便拥有了旁边的花母鸡,为所欲为。黄硕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悲哀,心里想:自己会不会是一个被打败的公鸡呢?他一会儿摸背脊,一会儿按膝盖,心里开始有着说不出的烦躁。当他想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小路上传来脚步踩过铺满松软落叶的路面的声音。
唐朗来了!
黄硕的两只耳朵差不多竖了起来,早晨的清凉让他在刹那间打了个冷战。他故意咳了一声,大声喊道:“我在这儿。”
唐朗从一棵荔枝树后闪了出来。他一脸倦容,几乎是睡意未去的样子。黄硕盯着他,感到他的眼珠显得特别小,像在一晚间缩子水似的,拼命地从鼻梁的两边往处拱,但被眼皮遮挡着,便站在一道门缝后面看人似的。当唐朗的手从背后放到前面来,已经挥舞着一截铁水管。一根斜伸的树枝横在他的面前,出奇不意地把他拦住了,他差点摔倒在地上。这或许是他眼睛太小,只顾看人的结果,又或许是竭力装出傲慢的样子(装得一点也不像)而忽略了面前的东西。他猛地往树枝上狠狠一棒,掩饰了自己的不好意思。
那树枝跌到地上。黄硕看着吃了一惊,这一棒要是落在自己的头上,肯定是不妙的。唐朗跳过地上的树枝,一步一步向前。还没站到黄硕跟前,他又气势汹汹地往旁边重重敲几下,那是棵枯树。沉重的敲击声在晨光中滚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