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似乎被这名副其实的“水军”吓住了,虽有百种攻城良策,在这巨大水流之下,竟无一计可以施展,气的双目圆瞪,却无可奈何。他无论如何也没想明白,清军是如何将这黄河水引到城墙上的。
正在这时,只见大水蔓延的城墙上出现了一个人,此人身着月白色锦袍,戴同色的六合一统帽,腰里扎一个墨绿色的缎带,虽站在没膝的水中,竟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已尽正午,水花在阳光的折射下形成一个一个七彩的光斑,炫彩迷离,煞是好看。
清歌站立其中,双手负背,衣袂轻轻飘扬,远远看去的缺是个神姿倜傥、玉树临风的神俊公子。
纳兰瑾领军抵城时,看见的也是这副景象。
溃军败北,分刻顷颓。
更何况来军势劲,夜幕甫降,赫连桓楚的军队就已经退得干干净净了。
引援军入城,肖光劲一路都在向纳兰描述“梅将军”的帷幄运筹之术,纳兰看着城中纵横的沟渠和呼呼作响的水车,笑道:
“连我都不知道,这水车竟有这般妙用。”
“正是。”肖光劲拱手道“若不是梅将军如此神用,这城早就破了。那样虽可能保住粮仓,末将就不知该如何向城中百姓交代了。”
纳兰闻言拍了肖光劲的肩膀一把:
“走,与我引荐一下梅将军。”
说话间二人走军营,见一身锦袍的清歌正在查看伤军病情,肖光劲走上前去,低声道:
“梅将军,纳兰大人到了。”
清歌闻言转身,正对上纳兰瑾的眸子。
那眸子漆黑如夏日的夜空,眸中如有点点繁星,温暖澄澈。纳兰见她回身,微微一笑,嘴角春风乍生,如三月京城里永和桥下潋滟的春水,泛着明媚的波纹,在跳跃的火光中映出桃花般的颜色。空气中似乎有什么雨后抽芽新木,传来甘冽清淡的馨香。
短暂的恍惚。只是一瞬,清歌便笑起来。拱手道:
“纳兰大人。”
纳兰瑾亦拱手还笑:
“梅将军有礼了。我竟不知道城中还有一个如此用兵如神的将军。”
“纳兰大人不认得我了么?”
清歌依然笑着,歪头看他。见他皱眉思索,便将六合帽摘下,长辫散开。
一头柔顺密长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墨色如漆,更衬得她肤如凝脂,唇如丹蔻,远山眉淡如秋水,美目流盼,在夜色里闪着狡黠的清波。也有分刻的恍惚,也仅是一瞬,纳兰瑾也拱手笑道:
“原来是嘉礼公主,微臣拙眼不识凤仪,还请公主恕罪。”
只因纳兰初次见她,是在雨夜的马车上,那是清歌生着病,面色狼狈,又是沉睡着,与眼下的熠熠神采判若两人。而平日里纳兰虽与她有过交谈,但皆是隔了轿帘,亦并未看见真面貌,是以并未立即认出来。
“纳兰大人好生客气。”清歌笑吟吟的道“清欢还没谢过大人的救命之恩呢。”
“救命之恩?”
“来时路上,清欢发了高烧,若不是大人慷慨相助,只怕我也没有今日做‘公主’的福分了。”清歌,故意加重了“公主”二字,带了些讥讽的笑道。
纳兰听出了她话中有话,不以为意,拱手谦道:
“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即便没有微臣护驾,也定能平安抵达葱岭。”
正在这时,有个侍卫匆匆进来,附在萧朔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萧朔听了点点头示意他先出去,又来到纳兰身旁低语了几句,闻言点头,对清歌说:
“战事还有些细枝末节需要处理,请容许微臣告退片刻。”
见清歌点了头,纳兰便退出身来,疾步前走,边走边道:
“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早时,因见城中大水漫延,城外敌军围立,不敢上前,见大人回城了,才进来禀报。”
说话间二人来到临时清让出来的卫岭使行邸,纳兰掀襟坐下,正色道:
“传。”
话音甫落,便有一个靑绒军衣的军士进来参见,手中托着一个明黄色绸缎包裹道:
“小的得了令便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回禀了皇上,特请了宫里的韩画师所作。”
“快呈上来。”纳兰指着包袱道“皇上可看过了吗?”
萧朔闻言拿了包袱在手,轻轻打开,露出一个卷轴画卷来。
军士答:
“画成之日,皇上去了热河避暑,并不在宫中,因此没有看见。不过程大人说韩画师笔法精妙,画的与嘉礼公主是一模一样,没有半分出入的。”
纳兰听了点头道:
“如此甚好”
说话间萧朔已将画卷小心展开,铺在案上。卷上画的是一个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的美女,远山眉黛,色若幽兰,正是方才见过的女子。纳兰满意的点头道:
“正是嘉礼公主,韩画师果然笔法精妙,丹迹惟妙惟肖,如活人一般。”
纳兰另写了一封表彰,将自己的功劳按下不提,只说是周培公与费扬古合力击退了赫连大军,正被自己赶上了尾声,白白占了好大一个功劳。另特别提到了“梅将军”的传奇事迹,说嘉礼公主已经安全抵达葱岭,现住在广河城中,等伊卓战迹清扫完毕,便会移驾过去。
这日接得快报,说行省已经清扫整洁,来迎公主的銮驾,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伊卓赶去。是时正值清晨,关外不比虽京城繁华,日出时分景色却分外辉煌华丽,日色如金,在地上撒着金色的光辉,犹如一条金色的大河依地势高低蔓延。
萧朔脸上也像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夹了夹马腹来到纳兰身前,低声问:
“为什么大人将功劳全给了别人?”
“因为那本就应该是别人的功劳。”纳兰回答,抬起头望向紫禁城的方向,朗面温如金玉,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妙。
行至伊卓城前,清歌掀了帘子向外看去,只见伊卓城外也有一条河,虽同在关外,这条河不同于黄河,涓涓默响,澄绿如碧,河边立着一棵树,因临水而生,长得十分高大,枝繁叶茂,华冠庞然,正午时分,投在地上的影子竟有一座厢房那样大。几个人正围在树下,似乎是在烧纸磕头。
纳兰瑾告诉清歌,这条河叫长生河,自葱岭的雪山上发迹,在葱岭的边界处枯竭,流经多个城县,唯有在伊卓城外是最旺盛清澈的一段。战事平安的时候,多有百姓出城来洗衣打水,沿河游赏玩乐。
而这棵树,是裂叶榆,已有千年树龄,因生的高大粗壮,根深叶茂,伊卓的百姓都认为它能庇佑人们子孙昌盛,世代繁衍,故而对它十分敬畏。尤其是战事结束之时,他们都会前来拜谒,感谢古树庇佑苍生,另他们平安无事。
“如今大战方结束,我军大胜,城中百姓相信,定是有树神保佑,他们才能平安度过,公主看到的,便是来还愿的百姓了。”
“那真的是树神保佑吗?”清歌好奇的问。
纳兰不可置否的笑了一笑道:
“城中百姓的信仰,亦是需要优秀骁勇的大清将领来保护的。若无能将杀敌,仅有古树神灵,敌军是不会退的。”
清歌听了,撇嘴一笑:
“大人说的能将,可是你自己?”
纳兰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朝能将者多不胜数,纳兰瑾并不能算在其中。”
“哪都有谁呢?”
“如今伊卓城中便住着两位:费扬古费将军,和周培公周将军。若来日有机会,微臣定为公主引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