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看着周培公清亮的眸子,点点头,想了想方道:
“我们去后山看梅花吧?”
培公见她笑颜逐开,点头道好,二人便冒着大雪向梅花林走去。雪自和风幽唱,二人一路无言。
似乎走了许久,才到梅林。
满树惊艳,凌雪而开。串枝的红梅,在玉砌粉琢的天地间分外好看。清歌想起已压被她在箱底的寒梅图,想起初春时已经稍显寂寥的写梅园,和那个锦衣墨带的白君上,又想着方才远远离去的仪仗队,只觉心事纷扰如雪,梳理不清。
飞雪穿林,似蝶起舞。清歌在雪地里伫了许久,方走出林来。却看远处的雪地里,隐隐有一座破旧的庙宇。便远远指着道:
“那是什么?”
周培公翘首看了一回,才道:
“似乎是莲女庙。”
“莲女庙?”清歌想起那天陌生的男子问她的话,略一思索便道“我们去看看吧。”
周培公又点头道:
“末将也仅是打仗时路过,听手下将领提起。今日有缘,定得陪公主去看看的。只是今日风雪大,路也不好走……”
“不妨事。”清歌打断了他的疑虑,抬脚向前走去。
周培公无法,只得悄悄命随从回去赶了马车来,到莲女庙接公主回城。
顶着风雪走了好久,终于来到庙前。果然是莲女庙。
虽庙宇已经残破不堪,但依稀看得出旧时的风光,颓垣断壁上刻了些神仙纹路,还有西国国文,想是一些祈祷的话句,因久经风沙打磨,已经几不可辨。
庙前落着满满的雪,只是在这漫天不见人影的雪地里,竟有一串脚印。脚印大而有力,踩出好深的路迹,弯弯曲曲通向庙里。清歌看见,咦了一声:
“这么大的雪,竟还有别的人来吗?”
周培公悄悄按住了手中的宝剑:
“我看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回去吧。”
“许是路人进来躲风雪的,即已来了,我们便该进去祭拜一番才是。”清歌说着便吱呀一声推门进去了。
门应声而开,两人同时向里望了一眼,俱呆在原地。
殿里供的是一尊女神像。神女身姿婀娜,风韵脱俗,踩在一支雪莲上,飘飘似仙。虽久经风蚀,但眉目流波,唇角生笑,惟妙惟肖的臻首娥眉,正是清歌!
楞了一楞,快步走上前去,查看莲女垂在裙间的右手,只见那手上竟也赫赫然刻了一个泪形小痣!
清歌见状大惊,向后退了一步,喃喃自语道:
“不可能,不可能,怎会如此相像。”
怪不得那日那个男子问自己,有没有来过这里。
将信将疑又向前走了一步,再去翻看莲女的右手,泪痣仍在。西风卷着几片残雪破窗吹进来,清冷彻骨,才确信自己不是在梦中。伸手触摸着那冰凉的雕像,不知为何有种要落泪的冲动。
殿里地上也有一行雪脚印,显是来人脚上踩了雪带进来的。周培公按住宝剑顺着脚印走到供案前,却发现香炉里插了三支香,似乎是刚燃上的,冒着淡淡温热的烟缕。伸手抓了一把香灰,发现旧灰之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新灰,看迹象似乎是近几个月,有人经常来上香,因而更加小心,不停的四处张望。
仔细看了许久,低头冥思,似乎有什么极难想通的事一般。过了许久,才发觉竟有三支燃了的细香插在炉中,闪着微弱的火星。
“却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这里上香呢?”清歌说着,神情依旧茫然。
话音甫落,便看见一人走进殿来,对着二人跪道:
“公主,将军,马车来了。”
周培公听了立即道:
“公主,我们先回去吧。雪寒天冷,莫要冻坏了身体。”
中突突跳个不停,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似乎有三分恐惧、三分震动、还有三分感动和别的什么,心慌意乱,却也不想在此地久留,清歌只强作镇定的点点头道:
“走吧。”
出了莲女庙,坐在马车上,仍皱眉想那莲女。周培公骑了马在前面引路,几个侍卫在后面压轿。
马车走在雪地里,吱呀作响,印出长长的车辙。雪越下越大,几乎看不清方向。
突然,似有一阵风吹进车里,夹带着几片着地便化了的雪花。定睛一看,不知何时,轿子里竟多了个人。
来人戴了一顶雪山绒帽,身着藏青长袍,深紫色的眼瞳,浓密的睫毛,嘴角、眼底、眉宇间都挂着一抹令人过目难忘的不羁,仍是那一抹充满了邪性和玩味的笑意,正是那日抢走了她帕子的男子。他坐在清歌对面,气定神闲,嘴角仍是一抹玩味的笑意。
是你!正要惊叫,却被来人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他的手大而宽厚,覆在唇上十分温热。
“你们这么多人在外面围着都没发现我进来,你若叫出声来,我先结果了你,他们也一个不剩,你信不信?”
他似乎懂得怎样最快达到效果,虽语气平缓,但威胁起人来自有三分凌厉狠辣,没由来的让清歌从心底打了个寒颤。见她点了头,来人才放心的放下手。旋即又恢复那令人生恨的调笑。低声问道:
“你是公主?”
清歌闭上眼睛,不愿回答。
“恩,那就是了。”来人并不逼迫她,自顾自答了,又道:“前面马上的就是周培公吧?”
闻言猛地睁开眼,见那人仍是笑着: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你们进庙前他仔细观察了地上的脚印,又查看了香灰,发现了我还藏在寺中,便不动声色的按住剑站在你的周身。临走的时候,悄悄在殿前留下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八个字,想必是警告我不要对你动手吧。”
清歌听到吃惊,她与周培公同进同出,竟都没发现他做了这些事。
“你肯定是不知的。”来人像读的懂她的心思一般“大清国虽人才济济,但能有周培公这样细致的观察力和身手的将军却少的很。如今驻在葱岭的,应该就是他无疑了。”
他虽夸赞了周将军,似乎却也不以为意,话里行间更像对大清国亦有不敬。
“你看见那雪莲神女的雕像了。”来人顿了一会儿才又开口。
“与你相像几分?”
见清歌依然不肯说话,那人又自己笑答:
“我看是十分。”说着突然向前凑了一凑,窜到面前。清歌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下,却撞到轿壁上。
“你可知道,在西国,雪莲神女是最美的神。她不仅能保佑西国风调雨顺,牛肥马壮,还能保佑天下相爱的人终成眷属。”
“你是西国人?”如醒醐灌顶,她早应该想到的。
“哈哈,你终于猜到了。”来人说着,又向前凑了一步。
清歌的背紧紧贴着轿壁,冷冷道:
“西国人,你们的传说,与我何干?”
“何干?你就是我们的神女啊。”
“不过是碰巧相像罢了。”
“是碰巧吗?”来人再向前逼了一尺,鼻尖几乎触到了她的鼻尖。
嫌恶的扭过头,清歌冷笑道:
“是不是碰巧又有何干。”
吐气如兰,温热拂面。来人神情陶醉的闻了一下清歌的脖颈,调笑道:
“你便连这气味,都是高山顶上千年雪莲的味道。”
清歌久居深闺,虽此次西行也是顶着公主的名分,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心中想着,再也忍不住,扬手便朝他脸上打去。岂料又来人被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的手孔武有力,狠狠抓着清歌的细腕,似乎在玩弄她一般,看着她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方满意笑道:
“还有些脾气。”
“不管你那莲女是怎样的,我是大清的子民。”强忍住他逐渐加大力气给手腕施压的痛,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来人欣赏着她眼中的摇摇欲坠的清泪,眯起细长的眼睛,嘴角微斜,低低笑道:
“无妨,早晚有一天,我会叫你成为西国的子民。”
正在这时,马车停了。只听周培公在轿前喊:
“公主,我们到了。请下车吧。”
来人听见,方放了清歌的手,自轿窗跃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