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阴沉，细雨连绵。
小城里的一座礼堂十分肃穆，零零散散被人群占满。
艾伊森撑着一把黑伞，挽着柒柒从雨中踏入礼堂。他担心柒柒的情绪，所以才强制性地跟着她来到了礼堂。但柒柒的情绪却没有一丝波折，平静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柒柒缓缓走到正中央的黑白照片前，凝视良久，最后直接跪下，匍匐着磕了几个响头。整间大厅里只有硬物撞击地面的声音回荡，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柒柒妹子，我是杨梦文。
还不都是为了我们家柒柒。
柒柒，我该怎么办？
柒，好好活下去。
柒柒摇了摇头，仿佛就能把周围弥漫的思念气息都甩开，可那些声音却还是缠绕在她耳边，绵绵密密，就像一张网，想把她囚禁其中。
事到如今，你有后悔过吗？
你在另一个世界害怕吗？
一只手制止了她的肩膀继续向前倾，柒柒偏过头，艾伊森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的脸，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擦脸颊，却发现干巴巴的，没有眼泪。
我都没有再为你哭了，你会不会很开心？
艾伊森沉默地伸手按上她的额头，用指腹轻轻摩擦着她泛紫的伤口。
一位中年妇女扶起跪在地上的柒柒，柔声地说：“你是梦文的同学吧？别老跪在地上，地上凉，心意到了就行，别折腾自己。”她的长相酷似杨梦文，应该是梦文的妈妈吧，柒柒想。
中年丧女之痛一夜间花白了妇女的头发，强压在心底的悲痛在妇女的眼角刻下皱纹，成为抹灭不掉的伤疤。
“伯母，我没事。”她不能再给伯母增添一丝悲伤。
夏星风尘仆仆地赶来，站在杨梦文的遗像前泪眼婆娑，嘴里反复呢喃着“对不起”。柒柒走上前，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安慰道：“不是你的错。”
柒柒生日的，夏星就作为交换生被学校派遣到美国学习，断绝了一切外来的联系，对于国内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她都一无所知。直到杨梦文葬礼的前一天，她才被告知自己的好友杨梦文已自杀身亡。她像疯了一样不顾学校的威胁，连夜赶回国。
断断续续听柒柒讲完最近发生的变故后，夏星恶狠狠地说：“我要杀了那群人。”
“没用的，杨梦文已经死了啊。”柒柒似乎看开了很多。
两人凝视着遗像，良久的沉默。
突然身后的人群一阵骚动，柒柒转过身，愣住了。
杜羽若正站在门口。头发蓬蓬松松，并没有经过打理，甚至发间还沾染着几片翠绿色的树叶，身上随意套着一件红色的卫衣。虽说这样的打扮清秀俊美，可这是葬礼，要表达对死者的尊重，必须衣着端庄。
柒柒回过神时，夏星已经疯狂地推开人群，一把揪住杜羽若的衣领，眼神凌厉，像是要杀人。她咆着：“杜羽若，你到底知不知道杨梦文为什么死啊？她是因为怀孕了，嫌弃自己不干净了，配不上你了，对这个世界绝望了。她心情低谷的时候，你在哪？如果你能站出来，为她遮风挡雨，她还可能有自杀的念头么？你这个男朋友太失败了，太失败了！你个混蛋...混蛋啊！”
杜羽若只是任由夏星拍打着，没有动弹，甚至根本没有看她一眼。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注视着黑白照片上少女如花般的笑靥。
夏星怔了怔，直视他的眼睛，然而她却被吓住了，不禁后退了几步。
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如同一潭死水，波澜不惊却无比空洞。
柒柒跑过去，拉开泪如雨下的夏星，然后才开口：“你是想让她看到初见你时的样子，对吧。”
“她说她永远忘不掉初始我时，我发间里的那片树叶。”
他的声音不大并且没有任何语气，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径直向前走，人群自动为他拉开一条空道。一步一步，他们的距离在减小。他停住脚步，伸手抚上相框的镜面。他们之间之隔咫尺之遥，却又是相隔阴阳，遥不可及。
他做了一个让众人诧异地动作。
他俯下身，隔着玻璃，亲吻着少女的嘴唇。
柒柒却面色平静，只是勾起嘴角，似乎是笑了。
礼堂外面的天空依旧昏暗，柒柒沿着台阶坐下，将脚伸入雨中。杜羽若也坐在台阶上，望着无止境的阴雨。两个人就似两尊门神，一动不动，只是沉默。
“梦文走的那天，也在下雨，不过比今天还大。”柒柒突然开口，两只脚不安分地在水洼中踏水。
“你有没有恨过我？恨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杜羽若也伸出手，感受着雨水的冰凉。
“如果我说没有，你信么？”柒柒的脚下停止了折腾，她低头望着地面，语气平缓，“意想不到吧。或许你会觉得我冷血，但我真的不曾怨恨过你。生活就如同一部戏，所有人都参与其中，按照着剧本安安分分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然后导演喊卡了，你的戏份就结束了，你也就死掉了。或许会有人不甘心自己的故事仅仅只是如此，想改写，改写他的命运，但他有这个权力么？他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演员，导演手一挥，原本光鲜的未来就毁于一旦，然后整天郁郁寡欢，最后命丧黄泉。挣扎了，这一生不也这样过去了，而且不甘心会更强大，折磨得自己日日夜夜痛苦万分，值得么？”
“结局早在一开始就注定。”风迎面吹来，他的眼睛里躲入了不少雨水，瞬间湿润了眼眶。
“我们逃脱不了自己的命运。”柒柒微微阖眼，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你不像是那样乐观的人，也不会屈服于命运。”
“好冷，梦文最怕冷了。”柒柒避开之前的话题，“你以后会像小说里的痴情男配一样，此生就只深爱她一人，终生不娶么？”
“不知道。”杜羽若笑了，眼神飘忽到雨里。
柒柒偏过头，望着他的侧颜，思绪也飘飞了很远。
梦文，他是不是在雨幕中看见了你？
少女歪着头，站在雨中，瞅着坐在门口的他们，笑得灿烂。杜羽若倏地起身，踏入大雨中，双手环住了少女的腰，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一样，越搂越紧。
可是，最后只拥抱住了空气。
少年却迟迟没有放下手臂，倔强得不愿意承认怀中的女孩已离他远去。
大雨滂沱，萧瑟的大街上了无人烟。全身湿透的少年身边，有把雨伞无声得撑在他的头顶，柒柒紧紧抱住了他。
梦文，你还满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