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画才要下车,便看见某人的衣袍金丝一角,和那鹿皮软底靴子,和一双伸出来的手。
沈七站在她的面前,含笑冉冉,她再去看自己的夫君沈恭言,则是站得远远的,根本没有注意这边。
小叔子如此热心,夫君却躲得远远。
她摇头失笑,并没有扶沈七的双手,而是自己提着衣裙跳了下去。
“四嫂慢些,往这边走。”似是得到了沈恭言的默许一般,沈七丝毫不知道避嫌,守在如画的身侧,神似亲密。
走上三四步,几人便聚到了一起。
柳如画含笑与赵西珺打招呼,对方诧异之余,赶紧回礼,因为惦念着沈七在车上说的几句话,对柳如画很是客气。
铺子开张,门口站着一些路人。王轻辛站在门口照应,热情中含着几分矜持。他看见人群中的柳如画,正准备招呼一声,却见她微不可查的轻轻摇头。等再看见她身边说话的人,便猜想或是不想声张,便把她也当成一般的客人招呼。
人群中突然一声疑问,“这不是卖布料衣裳的王老板?怎么又换了书画生意……”语气不善,有些调笑的意思,“书画可是正经生意,可不能沾了太多的铜臭啊。”
虽然一样是生意,可卖字画就会比别的营生体面许多。而买家定然不是寻常百姓,不说他们识字不识字,就是认得些字也没有闲钱买这些东西。接待的客人大多都是富贵人家。
王轻辛含笑依然,“原来是宋老板!你一身肥油,铜钱筑家的人都能做字画生意,我为何不可?”
原来是同业竞争,故意来惹事,让人看笑话,不过看王轻辛样子,应付这些并不难办。
柳如画跟着几个穿着体面的客人走进店中。
铺面不大,总共也就四十多平米,可是装饰很用心,摆放的架子用的都是上好的梨花木,排列有序,不紧不松,铺子还开了好几扇小窗子,能让阳光恰照在字画上。
她看见,自己的几幅画被装裱起来,很是赏心悦目,最高的架子上防着她最初画的那一副帛画。
“掌柜的,这幅画多少钱?”一人问道。
伙计笑着说道:“这画不卖。是我家老板拿出来与众共赏。”伙计指着旁边另一副画,“这个如何?出自同一画师之手,此人乃是我家老板请来的高人,别家店面是定然没有她的画作的。您看那小雀的模样多么憨态可掬……”伙计是王轻辛请来的,听他说是个读过书学过画的,不然也没法招揽顾客。
对王轻辛的这些安排,她很是满意。
进门后,几人已经分开。她留意这赵西珺,发现他恰巧碰见熟人,正在寒暄,好像是许久不见的友人,相邀共饮一杯酒。
两人说笑着往对面的酒楼而去,却见沈恭言也跟在后头。
如画叹一口气。
沈恭言笑着和两人寒暄,“同去吃酒,同去吃酒!”很是热络的样子。赵西珺还好,另一个男子略微有些嫌弃他,却碍于赵西珺的面子,不好表示什么。
她倒是不怕赵西珺就这么跑了,酒楼就在对面,应酬完总要来找沈七。
沈七碰见的这个熟人,乃是毛家外戚,是礼部侍郎毛冲光的外甥,姓胡,字察,借着舅舅的官位,横行霸道惯了,只对同为官家的子嗣客气一些。
三人吃了几杯酒,气氛渐暖,胡察说起前几日的一桩事情来。
“你说这郑家二子竟然敢还手打我弟弟,是不是该断了他的手才行!可是却赔了一点银子了事!”胡察骂骂咧咧,坐得歪歪斜斜,“要不是舅舅拦着,我这个当外甥的非要让郑底温拔下一层皮,让他知道和我们毛家作对的后果。”
赵西珺笑得浅浅,“好歹也是郑大人的嫡亲子,不能一点面子不给。”
胡察终究是没醉,没说出让赵西珺不爽快的话来,只说郑大人的官位不如他舅舅此类,丝毫不提郑底温的身世。
赵西珺问道:“此事已经了解?真的既往不咎?”以毛冲光的性子,怕不好这么揭过去。
胡察也觉得不计较,有些让他脸皮薄,“哼,舅舅大人大量,既往不咎。我这里却过不去,等着吧,寻个机会,把这笔帐讨回来,定然要郑底温那家伙出点红。”
他们二人说话同时,沈恭言一直喝酒,此刻已经有了几分醉,听胡察说要动底温,嘴边的笑意浓了几分。
酒足饭饱,赵西珺准备去找沈七,便告辞,“改日再聚,我正要赏画却被你拉了出来,现在还要回去。”
“呸!那画我也看了,鬼画符一般,有什么好看?只要几位大家的画才能勉强入眼,这店里却一幅没有,早晚得关张。”谁听了都知道,这是此人的大话。
赵西珺也并不当回事。
沈恭言眉头微皱。
这时正好小二端上来一盆热菜,沈恭言掀起胳膊,正好碰上盘子,整盘冒着热气的带汤菜全浇在了胡察的身上,挂了颜色的汤水洒了他半身衣衫,瞬间成为在场众人目光的焦点。
关张两个字刚说完,胡察便哇哇乱叫着窜了起来,像是烫得不轻,他反应过来一巴掌甩在端菜小二的脸上,结结实实。
沈恭言醉歪着身子,一脸迷醉,像个与之无关的人。
一进铺子,他就认出来了,每一幅画的右下角,都有一个凌乱的菲字,虽然字体很小,想要融入画中不被发现,可他还是看出来了,和他当初拿到的画像一样。
分明是她的手笔,而且,店老板和她之间那细微表情也从没逃过他的眼睛。
铺子里买画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是走走看看,掏银子的不出一个巴掌。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不少。
突然之间,一声惊呼在店铺里响起,一个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正捧着一幅画,双手微抖,“这是……这是!”这是半天,才说出一句整话,“是那画师所作!”还在铺子里的人,都有几分诧异,那画师,是哪个画师?如此激动作甚!
开张头一天,进店的没有几个真的识货之人,不过这一个却是懂货的。进门后,他便一直细细欣赏,其中许多画作都让他略略称赞,然而当他看到那一个小小的“菲”字,一下子就通透了。
原来是那人的作品,只是没想到,除了画像做的逼真,就连水墨画也能去真留神,追求气韵,掌握了水墨画的灵魂。不过,真正让他如此执拗的,还是那人的画像,到底是怎么画的,那么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