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们单位装修,在原来的石灰顶下装了一层方形石膏板。这些方格子的石膏板拼凑成一幅幅彩画。我们办公室门口上方的彩绘是一个手握玫瑰花,肌肉暴突的勇士。这幅画曾经让我们办公室的人们议论过一阵子,我们猜想这是一个身体孱弱的而遭遇爱情挫折的画家在失意之中所绘的作品,画中的大力士是那位不得志的艺术家自我安慰的臆想。
本来挺好的一幅彩绘,不知哪位有意或无意地将那块绘有玫瑰花的天花板捅破了。这块天花板上的玫瑰花茎部不知何时已经掉落,而剩余的花骨朵也已裂开,遥遥欲坠。
这样一来,原来的画残缺了,我们进出办公室还得小心头顶那几块随时都会脱落的石膏板。我坐在门口,只要朝外瞥一眼就会看到那个碎裂的花朵,心里怪别扭的,似乎它一直悬在我头顶正上方,随时都会掉下来击中我的脑袋。当其他科室的人们从这里经过或者本室的人进出时,我总是主动提醒他们绕开那块天花板,从另一侧走过去。虽说这块天花板什么时候坏掉的,是谁捅坏的,怎么捅坏的与我无关,但我也不希望哪天它挂不住了,掉在某个人的头上。不管这个人我认不认识,他在我们屋门前被砸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我也没有存心害过谁,暗地里念叨,当他从这里过的时候,让那块沉重的石膏板刚好竖直落下来,在他头顶砸一大窟窿。从来没有过。我虽说不是什么大善人,济世救贫,携天下入仙境,但也不至于整日怀揣小人之心计。
或许是因为我坐在门口,离这块破裂的天花板比较近,我心里老惦记这点事。心说什么时候给修修,换一块新的来,这么厚的石膏板老这么悬着也不是办法,哪天掉谁头上还不得头破血流。可这个问题似乎只有我自己关心。当我提醒路过的人们小心那块天花板时,他们只是抬头看一眼,然后微微一笑就放心地走过去了。他们的笑让我不解,或许他们觉得是我杞人忧天了?可我每次还总是忍不住提醒他们,如果一起走道,我甚至会拉他们一把,让他们绕走安全地带。
闲着的时候我就想,整天提醒别人,哪天别真掉下来砸到了我自己,那就太有戏剧性了。我把这块天花板的问题跟同事门提了提,是不是我们去市场上看看,挑一块配套的回来,或者跟上级反映反映,让他们给换一块。可我自顾说完后,发现我成了孟子,而我们屋里全都是齐宣王。他们说起了薪金、福利、住房公积金等等问题,谈得火热。我只得很没趣地沉默了。
我给领导说了这一问题,他连声说回头让那个谁给物业联系一下,让他们来处理。可过了两个月也没见着物业的人影。有一天我到市场上去转了‘转,没有找到彩绘相配的石膏板。我想先随便买块相同尺寸的回去装上,可又不知道尺寸。我转念一想,又不是我捅坏的,我凭什么呀,我也不是什么有钱的主,一月就那点工资还得给家里如数上交,管这些闲事干吗?就让它那样悬在那儿吧,反正也不一定砸着我,自己小心点就是。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不亦乐乎地提醒着那些低头走过的人们,也许在旁人看来,我都有点屁颠儿地装老好人了。可这似乎成了我的习惯,我不提醒他们就觉得过意不去。我就像一闹钟,把他们从天花板下经过时设定为闹铃时间。他们也像是听到了令人厌烦的闹铃一样,稍稍瞥一眼作为象征性的回应,然后大步走开——甩掉了我这个讨人嫌的铃铛。
但这对我来说似乎渐渐成了一种责任,一个职务。我可以在办公时间喝茶海聊玩游戏,但我绝对不允许自己在提醒别人绕开危险天花板这件事上有任何渎职嫌疑。我安慰自己说,他们会心存感激的。
后来有一天,我发烧了,请了两天假。当我回到办公室时,发现同事们看我的眼光有点怪,我笑着对一个女同事说,怎么了?我两天没来就这么想念,用这么幽怨的眼神看我?
我朝另一个同事看去,发现他的头上包扎着一大块纱布。我忙问是怎么回事,全屋子的人争相愤愤不平地告诉我,昨天那块天花板掉下来砸了他的头。
我朝门外望去,那块残破欲坠的天花板已经被换掉了。
我说,哦,终于换新的了。
我转回头,发现他们以一种怪异的目光乜斜了我一眼,然后才低头做事,似乎是我家的天花板砸了那位无辜的同事。片刻后,一个埋头写东西的同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抬起头,语重心长地说:你说好好的你发什么烧呀?
我在办公室盯着那块修好的天花板,越琢磨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我觉得自己挺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