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屯民兵连长朱老大，长绝了！忙牛的眼睛，熊瞎子腰，柳树毛子的胡子，磨盘脸，往那儿一站，黑不溜秋像座塔。傻、大、黑、粗四个字，算叫他占全啦！
他两眼墨黑，斗大字不识几个。打十六岁扛活，一扛就是十几年。年过二十八岁，还未混上个媳妇，净在伙计房里过打光棍的日子了。
可扛枪杆子倒真是块料，三八大盖一拿老远就把人震了。自打土改工作队一来，成立了民兵连，他朱老大竟然挂了个“长”字。生活变了样，长绝了的朱老大，也让人眼热了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天上掉下个小媳妇。
这小媳妇生得极俊，水水灵灵，娇娇嫩嫩，活似一朵花儿，也算长绝了！朱老大的祖坟上这回算冒了青烟，美得他都有点发晕啦！
对这小媳妇他像得了个宝似的，捧在手里怕捏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一天都不知该供哪儿才好啊！
小媳妇对朱老大这个比他大十来岁的丑男人，倒也不嫌恶，给他洗衣、做饭，一心跟他过日子，只是常揪着他的柳树毛子胡子说：
“你这玩意怪扎入的，亲人时轻着点。”
土改时村里的民兵连长。可是个重要角色，斗地主、起浮财、防奸抓特、保卫村子……阵阵都落不下。可自从有了这个小媳妇，他的心就三分在工作上，七分在小媳妇身上了。他这条牛亡牛似的汉子，现在开会时出神，走路过个垄台都摔跟头。在农会里办事，上茅坑工夫还顺着尿道去看看小媳妇。
“朱老大，干脆把你小媳妇拴在裤腰带上吧。”
朱老大笑笑，不红不白地说：“打了这么多年光棍子，刚摸着个媳妇，还不得让俺希罕个够！”
分了土地后春天扩兵，动员青年人参军，那时年龄放得宽，朱老大也包括在内。他是民兵连长，大家都看他的。他别的都不怕，就是恋着小媳妇。他们结婚不久，嘴里那块糖还没化完，正是摞得紧的时候。区里来人说破了嘴，他朱老大就是低着头不吭声。有人指着鼻子，他把头一歪，没辙了。朱老大这个媳妇迷是带不了头啦！可其他小青年又有意攀着朱老大不放，一连憋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头上，朱老大的小媳妇匆匆忙忙地闯进来说：
“朱老大不开口，我给他报个名。”
那时参军是提倡妻子送丈夫的。
朱老大回家搂着小媳妇问：“我走了，你不想我吗？”
“不想。”小媳妇把脸背过去。
半夜里朱老大醒来，忽闻小媳妇在抽泣。他一惊非同小可，忙转过身去问：
“咋啦？”
“没咋。”
他摸摸，她的脸上是湿的。他说：
“明天我把名字撤了。”
“你敢！”小媳妇马上翻了脸。
朱老大一带头，全村二十多人报了名。
入伍那天戴上了大红花，临走前朱老大又搂着小媳妇问：
“我要走了。你想我不？”
“不想。”小媳妇把这两个字咬得像村头那口大钟一样清。
越是这样朱老大越放心不下，到了新兵营第七天，实在熬不住，他半夜里跑了回家。
“我太想你了。”
“我可不想你。”小媳妇咬着牙说。
他刚要上炕钻进小媳妇的被窝，小媳妇一个耳光子抽在他的脸上。
“你也算个男子汉！”说着小媳妇号啕大哭起来。“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要把全村的脸都丢光了！”然后揪着他的耳朵，连夜给送回了新兵营。
从此，小媳妇受了表扬，可村里却出了闲言。有些嚼舌头的女人说小媳妇嫌朱老大丑，有了异心。甚至连有的干部睡不好觉，也跟着胡猜乱想。大家的眼睛盯着小媳妇，一晃两年多倒也未看出什么破绽来。只是小媳妇越来越瘦，人也不像先前那么水灵了。
朱老大不会写信，仗又打得紧，交通又不方便，邮政局多半关了门。
他求别人给小媳妇写一封平安家信，在手里一直攥了两年，攥到了海南岛上也未发回来。
一天，又是半夜时分。，朱老大肩背手拎，行囊累累地回到了家。
一开门小媳妇吃了一惊！天啊！你回来了！？随后看着挂满了奖章的朱老大，一下子就晕在了他的身上。待苏醒后用拳头狠狠地在他身上捶打：
“你这死人！这两年多你怎么不跑回来一趟啊？”
“我敢吗？”朱老大说，“你还不得揪着耳朵往回送呀！”
“你这傻瓜！你就是开小差回来我也不放你啦！”
“怎么，想我了？”
“你这坏蛋，还问啥？！我都要想死啦！”说着说着小媳妇痛心地哭了起来。
朱老大把她抱到炕上。他一眼看到那黄榆木的炕沿上，都叫她捶了一个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