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处长六十已过，本应退休回家了，但他是厅里一“宝”，都有点舍不得让他走。所以他那张又长又宽、都磨掉了牙的古老的大办公桌，还没有换主人。
老处长可能由于用脑累的，过旱地拔了顶，又有点发了胖，往那儿一坐就像尊佛似的。他从旧人造革手提兜里掏出那把小南泥壶，泡上茶，面对着一大摞上呈下发的公文，摆好文件，摊开稿纸，不是起草就是修改。
举凡经他过手的公文，都十分妥帖，不说绝对完美，也难挑出什么毛病来。正因如此，各处室的公文，即使厅长批过了，也还要拿到他那里推敲、润色一番，然后才打印发出。
有人说老处长也够得上个“专家”啦！他把我们多年来的行文程序、规则、模式、辞令、套话等等，都吃到肚子里了。同时，对一些重要的规章、制度、法令、决定，甚至于报纸社论等等，也都收储在大脑里了。谁要是起草或处理公文，遇到了记不起的事情，找不到恰当的措词，到他这儿来一请教，就像翻字典一样方便可靠。
就冲这，厅里也确实离不开他这个难得的人才。
老处长烟不抽、酒不喝，唯独嗜茶如命，而他那把小南泥壶，更是他公文生涯中离不开的一宝。上班时拿来，下班时带走，万一忘了，也要跑来取回去，生怕丢了。
小南泥壶本是赭石色的，可现在乌黑锃亮，颇似一件古董。装水不多，保温性不强，但是，老处长嘴对嘴喝起来，却津津有味，好像不仅是解渴，还是一种特殊的美味享受。
有个年轻科员，来处不久，对老处长的南泥壶和他的饮茶，很有点兴趣，他禁不住上前摸摸小南泥壶说：“老处长，您这把南泥壶，很像一件出土文物。”
老处长一听“出土文物”，感到有点不那么顺耳，于是一笑说：“你看我呢？”
年轻科员没想到老处长这样反问，他自感有些失言，忙说：“您，您当然是年高有德的老革命喽！”
“老弟，”老处长这时：才指着小南泥壶说，“它虽非出土文物，可他身价不凡啊！”老处长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好像有意要卖个关子。
“怎么？”年轻科员一下被吸引住了，着急地欲知其详。
“它是刚解放时，我花了两块银元从旧物摊上买来的。”
“啊！两块银元？”年轻科员吃了一惊。两块银元这价值太高了，拿现在换成人民币，也该买一二：十把这样小南泥壶了。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为什么这样贵呢？”
“你看看。”
年轻科员小心翼翼端起壶来，左看右看，也未看出来个究竟。
“你打开壶盖看看。”老处长指点着他。
年轻科员打开壶盖看看，里边挂满了茶锈，早已由黄变黑，黑乎乎的好似涂了一层铜钱厚的漆。这更使他不明白了。他说：“啊呀！老处长，您这壶怎么挂了这么厚茶锈呵？”
“哈哈……”老处长又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很认真地说：“它值钱的地方，就在这一肚子茶锈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