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许行小小说印象
杨晓敏
或许和连起来的两个“小”字有关，纵观我国当代专门从事小小说创作的作者阵容，倘或以年龄划分，四十岁以下的“小字辈”居多，五十岁出头的屈指可数，像许行八十多岁尚在小小说园地笔耕不辍且佳作迭出的，可谓凤毛麟角了。
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可不是仅以苍苍白发在“共青团”里充数的。
谈及当代小小说作品，谁也无法回避一个事实，那就是许行创作中的精品意识。曹雪芹一部《红楼梦》可以名传千古，王之涣一首五言绝句同样能流传百代。文学作品永远都是以质取胜的。当今文坛，长篇和中、短篇小说，而对经济大潮的冲击，已日失去了轰动效应，指望干把字的小小说来独领风骚，也使它过于负重了，令人感动的倒是从事小小说创作的作家们，对名利的追逐，远没有对探：素这种令人诱惑的新文体本身的奥妙兴趣更浓一些。他们醉心于尺幅之内的恣意腾挪，不断写出脍炙人口的优秀之作，为读者提供了鲜美的精神食粮。许行的阅历丰富，见解深刻，每每谋篇布局，匠心独运，善于塑造不同历史时期的各色人物典型，来增添小小说艺术领域的审美情趣。《立正》《抻面条》连获两届《小小说选刊》每两年一度评选的全国优秀小说作品奖，《天职》《白雪雕像》《小白鞋》《老姜太太的眼力》《神枪耿黑头》《最准确的回答》等多篇作品被编人大、中、小学语文教材。他的小小说立意深邃，生活气息浓郁，人物形象生动传神，是当代小小说宝库中不可多得的经典作品。在艺术探索方面，许行先生既秉承中国古代传奇笔记小说长于构建情节的传统，又融合现实主义文学直接反映社会现实和人类生存状态的创作特征，人物塑造一以当十，情节设置巧妙精彩，语言叙述简练精湛，有着成熟的、独具魅力的“许氏风格”。他的创作，构成了富于个性的艺术风景线，投射出一部当代小小说发展的编年史。许行人老文益精，在小小说创作中乐此不疲，勤于开拓，以至渐入佳境，靠数十篇立意深邃、生活气息浓郁、人物形象生动传神的名篇佳作，构成富有个陛的艺术风景线，奠定了自己在小小说创作中的领先地位。《立正》的经典意义二十年弥深，在中国当代小小说创作上已成为一座标志性丰碑。对于喜欢小小说的读者来说，不管现在还是今后，“许行”都不会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和许行接触后，方知文如其人，人品尤佳。1990年，《小小说选刊》封二开设《小小说百家》栏目，每期刊出一位作家照片。此举并无排名次之意，但对于打头的一个，却还是略为踌躇。同仁们斟酌再三，认为先上许行较为合适，论年龄、作品都当之无愧。不巧许行到美国探亲去了。遗憾之余，只好向十多位活跃于文坛的小小说作家同时索照，不分名次，不按姓氏笔画，只凭先来后到的顺序排列。久之这事也淡忘了。一年后许行应邀来郑州开会，闲聊中我问：“许老，咋不见你寄照片来呢？”许行一房神，认真地说：“没见你们约稿哇。”我不禁汗颜：怎么能让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自荐照片呢？连忙自嘲：“是啊是啊，您那时出国……”许行说：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们不约稿，我还以为是嫌我老了呢。”一阵爽朗的笑，透出长者的宽容来。
1991年底，《百花园》文学月刊改为小小说专刊，计划在1993年每期集中发表某位作家的一组作品。我曾两次向许行约稿，希望他大力支持。
许行不久便寄来十篇近作。阅后，觉得有几篇稍嫌单薄，退回请他再赐力作，多少有点“榨油”的味道。许行寄来新作的同时，附言说：“《立正》也不是随时可以写出来的。这几篇仍自感平平，不用，弃之人篓可矣……”读信后，同仁们大为感动。“《立正》也不是随时可以写出来的”，足见老作家的心之坦诚、信任，也反映出作家某一时期在创作中的窘境与无奈。许行的一组八篇小小说发表后，读者反应颇好，我们从心底折服：
姜还是老的辣！
1995年秋，《小小说选刊》在北京举办“首届当代小小说作家作品研讨会”，著名作家、评论家王蒙、吴泰昌、刘玉山、林斤澜、张炯、束沛德等人，面对以许行为首的二十多位小小说作家和这种新兴的文体，老的鹤发童颜，少的朝气蓬勃，都对小小说有着无限钟情，叹为文坛奇观，一时饮誉京城。
2002年，由中国作协创研部、《文艺报》《小小说选刊》《百花园》在北京联合举办的“中国小小说二：十年庆典”活动上，许老被评为“小小说36星座”之首。为他的创作成就庆贺之余，也看到了许老毕竟已八十岁高龄，蹒跚中显现老态。特别是请他代表获奖作者发言时，许老说道：“我不知我还能活多久，我这个晚风中的小蜡头还能亮几天……但小小说的事业，它的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加壮丽和辉煌。”我不禁泪湿眼眶，一个一辈子为小小说文体折腰的耄耋长者，事业未竟之际，甘愿老骥伏枥，慨当以慷，怎不让人思绪万千。在当晚专门为老人举办的“许行八十华诞”小型祝寿活动上，许老在夫人的陪伴下，高兴地接受了年轻朋友们的献花。
在音乐声中，映在烛光里的“年老，简单回顾了自己的坎坷一生，最后依然表示，活到老，写到老，把小小、说事业进行到底，并寄希望于年轻作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主持结束后就借故离开了。那晚真的有点伤感，为了一种新文体的崛起，我们数十年共同携手，一路风雨兼程，酸甜苦辣，个中滋味，再次涌上心头。我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影响了众人的兴致。
2005年的春天，首届“金麻雀小小说节”在郑州隆重举行，此时，八十二岁高龄的许行已行动不便，再不能前来与大家相聚一堂，共谋小小说发展繁荣大计了。开幕式上，当青年作家于德北先生代表许行从王蒙先生手中接过“小小说创作终身成就奖”的荣誉证书时，两百多名与会人员的掌声经久不息，共同表达着对这位老人的敬仰与感念之情。许老在书而答谢词中说：“让我们携起手来，做一颗钉在小小说事业上的铆钉吧。”赤子情怀，溢于言表。
多年来，我一直和许老互通消息，最愿意听到的是他健康而爽朗的笑声，常为小小说事业能有这样一位老成持重、锲而不舍的领军人物而感到欣慰。谈得最多的，当然还是小小说文体能否被中国作协列入国家级奖项的话题。许老感叹，有这么多人从事写作，又有这么多的好作品被读者喜欢，我们应该努力呼吁权威部门的关注支持啊。许老也曾写过不少文章表露心声。我认为，许行在中国小小说创作领域是一面旗帜，一个现象，一种精神。他是小小说这种新兴文体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之一。他创作出多篇经典性的小小说作品，二十多年来深受社会各界读者的喜爱，在民间享有崇高的盛誉。如今大业初兴，斯人已去，他的逝世，是中国小小说事业乃至文学界的重大损失。
2006年2月1目晚，惊闻许老仙逝，我惊愕间潸然泪下，夜不成寐，绕室低回，作挽联一副、诗一首，以怀念这位莫逆之交的长者和文友——大著《许行小小说》枕之可眠九泉矣
荣膺“终身成就奖”该是民间一人乎
送许行
人到花甲笔耕忙始从精短著华章，
手持旌旗映白发青春笔阵亦轩昂，
赤子之心折桂手风雨人生记沧桑，
一篇《立正》誉海内 甘载民间留绝响，
同赏洛阳牡丹香君宅品茗味尤长，
京华研讨两聚首老树著花满庭芳，
如今文坛溢新韵魁星去矣余彷徨，
许老归来兮恸兮奈何依旧泪两行，
妍媸出自然。
一一许行小小说创作论
黄莉梅刘天平
许行在作品集《春天，没有老去》的序言中写道：“小说如花，但不应是塑料做的，应是生命之鲜花，是妍是媸都出自然。”他就是以“待生活以真诚，还历史以清明”的态度直面平民的现实人生，以小小说这种短小精悍的文学形式快速捕捉社会时态影响下的人情物事，反映平民的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
一、滥觞寻访：何为“平民悲剧”
平民阶层是有别于豪门贵族的广大阶层，没有显赫的社会地位和充裕的财富，主要包括尚处于温饱水平的广大农民、工人和收入较低的工薪者。“平民悲剧意识”可以哩解为：以平民为悲剧人物，以平民在现实生活中的艰辛与困苦以及他们在价值追求、精神理想转型期下所遭遇的压制和挫折为主要情节，关注广大平民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传递出一种平民悲剧意识，引发我们对平民阶层价值观念、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的一种审视。相对于中西方的传统悲剧而言，平民悲剧具有更加鲜明的时代性和现实性，更加侧重于日常生活的世俗化，在矛盾冲突中倾向于顺从，在价值观念上注重自我。
许行式的平民悲剧在继承中国古典悲剧的基础上，借鉴了西方的悲剧理论，融入了现当代的悲剧意识和悲剧精神，创作了独具特色的悲剧作品。下面就悲剧人物、题材、情节和结局的安排进行分析。
许行小小说中的悲剧人物不同于西方悲剧中神话、传说或历史上的英雄或贵族，也不像中国古典悲剧那样对悲剧人物身份、家庭、地位不做过多的限制，而是集中在经济生活水平不高、处在社会中低层的广大平民（又称小人物），尤其是长年累月拼命劳动却收入微薄的打工者和被冷落的孤寂老年人。
因悲剧人物选取的不同，悲剧题材和情节的选择安排上也就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如果说西方悲剧是英雄史诗式的大悲，中国古典悲剧是才子佳人蒙冤受难式的苦隋，那么许行的小小说则是平民在日常生活中的小悲哀情。许行的小小说题材跨越了时空的限制，从抗日战争的流亡生活到解放战争中的浴血奋战到“文革”的痛与泪，再到改革开放浪潮下的百态人生。
在小说情节的安排上，许行的小小说继承了中国古典悲剧作品“由喜到悲的变迁，渐变性的，波澜曲折的，在折与折之间苦乐相错，交替推移”的情节模式。在继承的同时又因小小说自身讲究突变与反差的文体特征以及受西方文论的影响，许行的小小说中悲剧情节在渐变中蕴含了西方悲剧的“突变性的，讲究情感形式的阶段性，层次的分明性，前后对比的强烈性”。在短小的篇幅里于平淡叙述中蕴藏着起伏跌宕的情感冲突。许行在结局的安排上突破了大团圆的限制，直面平民悲剧本身，从而揭露出隐藏于现实生活下的社会时代实质以及人性弱点。
二、分门别类：许行小小说中平民悲剧的类型
许行将平民阶层在现实生活中的艰难与困苦以及他们的价值追求、精神理想的矛盾冲突通过日常生活小事展示出来，同时又着力描写平民阶层的情感生活、情感方式，在看似平淡的叙述中揭露出入性弱点，从一种悲剧意识上引起我们对广大平民阶层或者说是对我们自身生存状态的审视与反思。其作品大致可以划分为性格悲剧、时代悲剧和晚年悲剧三大类。
性格悲剧。许行的小小说不管是对历史的反思，还是对现实的关注，不管是对现象的揭露，还是对人性的挖掘，都“使入感到作者有一双洞察一切的目光”。许行带着这样一双目光洞察出一种隐含于广大平民之间的因普遍存在着而被忽略的性格缺陷或个体无意识而导致的性格悲剧。
如果说《小白鞋》还只是个性与现实的矛盾，那么《丁子》中棱角分明的丁子到最后完全妥协于现实变得平庸无奇，是对个性独立与环境相融问题的思考。《卤水豆腐》《手》则是对人性中“恶”的揭露。《卤水豆腐》中李奶奶为了帮新开卤水王！腐店的亲戚拉客而恶言中伤他人，这是人性中的自私恶毒的阴暗面。《手》不仅血淋淋地将人性中的“恶”通过一只小手揭露出来（连亲人之间也要深受人性恶的迫害），同时也对人性中“善”的一面加以表现，“父亲”那二十年来的追悔与内疚就是受良心上“善”的影响。
时代悲剧。在许行的小小说作品中，时代的悲剧按时间来划分大致可以分为战争时期、“文革”时期：和新时期的平民悲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