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定定看了我许久,微微一笑“知道吗?你这副样子比你讲的故事有趣多了呀。”说着,他伸手进我穿着的玄色风衣口袋,抽出方手帕递给我。
他一向认为我的样子难看,他这样说,是觉得我讲故事超难忍受了……
“那不能全怨我啊,是写故事的人写得无趣!”我尴尬应着,开始用精致手帕擦鼻水。
“你相不相信,你在车上说的全部故事,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怎么可能!”我瞪大眼睛对上他笑吟吟的眼眸。难不成那些故事他以前都听说过?不可能啊,有的是我实在想不到可讲的故事而瞎编的。
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只是笑笑,和我并肩坐下。修长的手搭在我后背,轻轻拍着,示意我闭上眼睛“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异国的公主……”
他开始娓娓讲述着我说过的故事,低沉轻缓的声音出奇的好听,就像耳边低响起了美妙的大提琴。诡异的是,简单的故事情节,可经他说出来却有股奇妙的吸引力。我明知道结局的,但听着他抑扬顿挫的述说,还是觉得扣人心弦,好奇知道后文……
完全同样的故事,连同我胡编乱造的零碎情节。只是他说得流畅自如,不象我那般结巴。只是他的声音格外耐心好听,不似我那时,声音杂着郁闷与不耐烦。
无论是幸福,凄美或简单,都如可爱的音符般低低流泻,宜人如飘忽在夜空的夜曲。缓缓传如耳朵,沁过心底,有一种宁和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地挽起幸福的微笑。后背被轻轻拍着,闭着眼睛享受着故事,渐渐的,倦意袭上来,意识开始模糊,沉沉睡去……世界变得宁静。
“泼女……做什么事都关键在人啊……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有心情耐心讲……不是你……我……也不会愿意去感冒……”
微微有身体被向上抛挪又接住的感觉。
胸口处压得有点闷。
凉凉如水的风吹起落到脸颊上的头发。我试着启开眼睛。
霞光万道各色云霞染红了黄昏的天际。
脸上干燥得痒痒的,只有嘴唇处似乎有白雾般的湿润,动了动嘴角,还有点肿痛的感觉,手脚晃得发麻。我吸了下空气,呓?鼻子不塞了,呼吸畅通无阻!原来感冒也可以好得那么快啊!
总觉得自己的姿势有点怪,低头一看“啊……”我竟是整个人趴在顾亚泰后背上,半边脸还帖在他飞扬起的栗色头发里。他背着我走在农庄小路上。
“鬼叫什么,别乱晃!你已经很重了!”他紧紧背着我,用力喘着气,阴冷的天里,他却热得两颊红晕?
“干吗背我?”我不解地问,虽然不得不承认他的背还停舒服的。
“你说呢?”他危险地勾起唇角“你睡得比猪还沉,估计天塌也吵不醒你,难道不用回家?”
“这样哦……谢谢你啊。”没把我丢在竹林不管还真算仁慈了。
他轻咳一下,脸颊淡淡晕染着潮红,仍然扳起脸说:“你该减肥了,那样重,想累死我啊?”
“我哪算重!从竹林到这里那么长距离,就算你背的是空气也会累吧。”
“什么?空气?哈哈……哪来这样重的空气。”他笑得打跌,毫无预兆地松开了环住我脚弯的双手!
“咚!”
飞流直下。
我完全没有防备地重重砸到地上“我的屁股……”哎唷,痛,痛死了,后背和腰都一阵生疼。
“你还斗胆笑!”我杀气藤藤盯着大笑不止的他。
“咳,起来吧,地上很凉。”他摸摸鼻子,朝我伸出修长的手。
才不要他牵!明明是他害我扑地的,可转念一想……
“谢谢……”我抬头冲他笑得眼睛弯弯,抓稳他的手,站起来的瞬间猛地用力把他向后甩去,于是……
某个帅得人神共愤天怒人怨的俊少年,貌似很猝不及防地和大地亲密接触。
天边,斜阳敛起最后一弯弧度。极淡的霞光充满着静谧的柏油路。
“啊!有车来了!”我望到远处希望的曙光,早早地冲到路中央。顾亚泰则要笑不笑地眯起双眼,懒洋洋站着,无动于衷。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要怎样回去。
“吱……”刹车声起,西装革履的发福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满脸的惊讶。
“呵呵,大叔,我们是要到A区,麻烦您了。”我正准备拉车门……
“干啥啊?有病吗你!你见过有人用奔驰当出租车用的吗?”
奔驰?我拦的竟是奔驰吗,僵住。
“哈哈……”身后传来顾亚泰幸灾乐祸的骇笑。
风冷冷地吹,傍晚的气息透进来。
我再拦,竟是宝马……
神情沮丧地回来。
“死心吧,哪有可能在这搭到出租车。”顾亚泰扬起眉毛,邪邪一笑“不然,你就留住这荒山野岭好了。嗯,做农妇,很适合你啊。我要回家了!”“你有办法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悠然掏出手机。
“嗯……白色。”
“呼啦啦……”夜风胡乱地吹起黑发。
白色跑车一路狂飙。
“你……你开得好快。”头发打在脸上很痛。
“你不是想早点回家吗,开快点,你高兴才对。”顾亚泰握着方向盘,淡淡地说。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知该怎么接话,气氛僵持到车子停下。
他慵懒趴在方向盘上,侧头看我“恭喜你啊,礼物我收到了。”他笑容轻得模糊,像是清晨雪山顶的袅绕白雾。
我松了一大口气,解开安全带,郑重其事地朝他说:“我觉得我应该说声谢谢,为你终于肯放过我了。”
“陪我过生日,你当成是折磨?”他勾勾唇角“那就别急着谢我了。如果这样,我并不打算放过你,只是不需要礼物而已。”
“你!”我气得膛舌,瞪他一眼,推门下车。
才没走几步“等一下。”他翻身下车,很快挡在我前面“这个拿着,睡前记得涂。”
“是什么?”我诧异接过瓶红色液体的玻璃瓶。
“咳,药水。”
药水?
我怔怔地看他。
他似乎被我盯得不适,耸耸肩,两手插进裤袋,撇开脸无所谓地说:“没什么,你别想太多。只是……你也知道,要是你这张脸再额头挂上个包包会非常折磨人,所以……咳,要记得擦……我走了。”
“啊啾……”就在他转身那一刻,只穿着件黑色T恤的他压抑着打了个喷嚏。
我突然意识到我还穿着他的风衣!
“你的衣服,还你。”我慌忙把风衣脱下,递给他。可他并不接。
“泼女,你在想着我对不对,是不舍得我走?”顾亚泰用块精致干净手帕捂住鼻子,笑盈盈看着我,眼珠静静的,黑亮如琉璃。
“你在说什么?”我抓着风衣的手僵住。
“是你说的啊,打一个喷嚏,代表有人想念我。”
“那也不一定是我啊,喜欢你的女生一卡车一卡车的。”话出口了,才感觉我这话竟听着有些纠结的说。
“你……吃醋?”他突然眼中有抹飞扬的笑意。
“醋你个大鬼头了!”我恼羞地把风衣撮成一团,扔到他怀里。绕开他,朝楼梯口跑去。
“轩?”我略略吃惊看着,正挨着楼梯扶手斜身站着的轩。
“姐,你回来了,”轩抬头,笑得温柔“你穿得薄了,加上这个吧。”轩顺了下手里拎着的白色外套,把它轻轻柔柔裹在我身上,白皙手指把我的头发轻撩到衣领外。
“呵,还是轩对我最好!”我伸出手臂抱住他,耳朵贴近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就觉得很幸福。
外面车子发动的引擎轰鸣,接着是车子呼啸而过的凌厉声音。
我感觉轩的身子震了一下,他缓缓松开我。偏头,望着白色跑车消失的方向,突然问我:“听妈妈说有人接你出去了,还送了很多东西过来,是他吗?”
“呃……是……因为……”因为你姐我给他当仆人去了。真是不光彩的事呀,而且解释起来布还长,“哎,别提他了,说说你啊。最近在忙什么呢?总看不到你。”
“在忙篮球赛的事,过两周要开冬季校运会了。你没收到通知吗?”轩缓缓转过脸来,搂住我肩膀,踏上楼梯。
“啊?校运会!”一年一度的校运会!我这猪头怎么把这等重要的事情给忘了?“YEAH!那爸爸快要回来了?”我兴奋得两眼发光,就如得到了世界上最甜的一粒糖。
“是啊。”轩的笑容若春暖花开,搂住我的手微微加了几分力度“篮球赛的时候,你来给我加油好不好?”
“好啊!轩要赢哦。”
唇边流淌着温和笑意,他含笑不语。
校运会……心底重重撞了一下,思绪飘远。
矮小的我小手死死拽着爸爸的衣角,眼泪酝酿在眼眶。“爸爸,我不要你走嘛,不要走。”
爸爸蹲身到我眼前,“乖,爸爸要去工作啊,把坏人都抓住啊!小桐不是说,喜欢这样英雄的爸爸吗?”他揉揉我细碎的短发,看了眼亲和微笑着站在门边的陈阿姨“妈妈会照顾好你们的。小桐要听话,爸爸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礼物。”
“对啊,妈妈会好好照顾你的。来,听话,让爸爸去工作了好不好?”陈阿姨温声说着走过来,看似温柔其实暗力十足地掰开我拽在爸爸衣角的手。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她狠狠横了我一眼。
我避开她的眼光,仰望高大的爸爸,“爸爸,你先别走啦,学校下周要开家长会。”
“一年有很多家长会啊,而且妈妈可以给你去的。”爸爸为难地看着我。
我不依不饶冥思苦想了一会,啊,对了!“后一周要举行校运会,一年就一次!我报了短跑。”
“好,周末爸爸回来陪你练跑。”爸爸微笑。
于是,从三年级开始,我每年都参加校运会的短跑项目。
教室的窗外,天空很蓝,明净清澄。
教室里,似是月黑天高阴雨密布。我用力撮紧握着的钢笔。鱼球双手持着英语试卷架在讲台前,整个后脑勺都插满了大大小小的发夹金杈,即使是面对着我们,也还能隐隐看到她发上闪烁不定的光影。
“这次中段考,大家普遍考得不错。可……却有甚者,除了英语,各科都名列前茅。大概是对我有成见?要是因为这样耽误自己的英语成绩,实是愚蠢!咳,下面派发英语试卷,全班只有一个人不及格……”
话音刚落。
“唰唰”侧头,回头的声音。
我猜,大家大概是觉得无聊,要找点动作摆的缘故都齐唰唰地看向我。
目光或怜悯或鄙夷或麻木……但都不及鱼球暗怒汹涌的目光深刻。
我无奈低下头。呜……怎么每次都这样,不及格的只有一个我。班上就没有哪个同胞肯牺牲一下下和我共度患难?
“最高分的是顾亚泰同学,148分!”
“哇……!”哗然声如下雨天汽车奔过积水的道路。
“这么拽啊。”
“太,太帅了!”
“再没有比能有这样优秀的学生更让老师骄傲的了!”
男生的嫉妒,女生的桃心,鱼球的得意溢满教室的每个角落……
一片惊叹声中顾亚泰安静趴睡在课桌上。窗外一排大雁扑扑翅膀掠过,带着点风儿的清阳透进玻璃窗,轻轻笼在他俊朗脸庞上。听到打扰声,浓黑的眉毛坏脾气地蹙起。
我拿回自己的试卷,也一便拿了顾亚泰的。因为鱼球把第一名和最后一名,第二名和倒数第二名……如此分在一块派卷。还通告我们,以后同学间一帮一的师徒式英语辅导也是这样配对着进行!呜……不甘心呐,不就因为我的分数低他一半多一点嘛,这样就要屈从在那家伙门下呀。
在我以为鱼球不会再说出让我兴起的话时,她却突然转话题动员大家踊跃报名校运会,为班夺奖拿分。
校运会真的终于要来了!我不禁激动得笑出声,哈哈。
不料,大跌眼镜的怒吼滚了下来……
“夏雨桐!你……你还笑得出来?”
晨曦。
白露摩挲着长长的林荫道,树上的叶子稀稀拉拉,或翠绿如洗,或灿若金阳。静静的水泥路,只有一深一浅的蹭地声,和粗重的呼吸。
一高一矮的身影在林荫下跑了许久许久。
“女儿,这次报了什么项目?”精明干练的脸上漾有慈和的笑容。
“是400米短跑项目,还有接力跑的最后一棒手。”我边跑边回答。
“准备好了吗?”爸爸侧头看我。
“嗯,训练一个多星期了,明天去熟悉一下赛场就可以了。爸爸要对我有信心啊。”苦笑,天天橡筋摆腿,负重高抬腿,100……200段落的跨步跳。真担心会长出肌肉来。
“那是自然,我女儿向来是最棒的!不会令爸爸失望。”更大的笑容和坚定的眼神。
他这般坚信倒弄得我不那么自信了。
“可……如果让您失望了呢?”我担心地问。
“那也无妨,不用在意一时的成败。”爸爸笑着拍拍我后背,眼中的宽容让我安心。
而突然……
“小桐,你会怪爸爸吗?”爸爸缓下脚步,欲言又止。
“嗯?”我也脚下刹车,诧异地仰望他。
“我从来都不能像天底下其他父亲一样常陪在家人身边啊。”爸爸叹息,眼底有使我心痛的愧疚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