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斌看着平安脸色越来越苍白,却越来越不在乎,女孩的感觉已经消失得微乎其微,完完全全是个女人那种春风桃李之情了。
她甚至有时不再换衣服,就带着满脸的脂粉回家,踢下高跟鞋,倒在床上无声哭泣。她开始不愿意照镜子,那张苍白的、懒洋洋的,却有着一双异乎寻常明亮的眼睛的脸叫她深恶痛绝。
我不是的,我不是我妈妈那样的。她无力的对空气分辨着。
杜群青又开始抽烟,而且抽得很凶。他依然兼着数份职,虽然他知道平安那些小东西也许他一个月的工资也未必买得起。他在超市里买来的那些普通的牛奶、那些打折的水果也许只是一个笑话,但在她亲口把他赶出她的世界之外时他依然有责任照顾她。
他们之间好像一条河,本来流淌的十分顺畅,突然迷了途、拐进了沼泽;眼看着水流就越来越少,河道几欲消失。他们现在的关系变得怪异了,从兄妹往情侣过度中失了空,两头不着。
不知不觉繁花落尽,秋天来了,何谓愁?离人心上秋。平安虽然不学无术但她的愁绪是实实在在的,她脸上那种可爱的婴儿肥没有了,她消瘦却更显得聘婷;她眉头轻蹙却更显得宜喜宜嗔。
这天平安鼓足了勇气,到杜群青寝室找他。冷秋空气瑟瑟,她穿着颇受年轻女孩们喜欢的小熊的牛角扣大衣,头发用一个满是蕾·丝和水钻的大发夹夹着;杜群青早就不给她扎辫子了,偶尔她提出、他也说现在还有谁扎两条辫子,那么土。
杜群青被叫出来时一脸的倦容,他现在睡眠时间很少,不全是因为打工和学习;他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会有很多糟糕的梦境,叫他醒来时更觉得筋疲力竭。
他头发很久没有剪了,又长又乱糟糟的,脸上深刻的线条刀刻出一样;他穿件皱巴巴的黑色外套,有些地方还有污迹。
“哥哥,你昨天没有来看我,你还好吗。”平安只低头看着自己鞋子。
何止是昨天,这个星期他们只见了一次。虽然杜群青每天会给她打电话,也只是三言两语交待些生活上的安排,声音也没有什么热情,更不提她的学习作业;意思好像就是说了你也不会听话,就这样吧。
“还好,你呢。”
那看不见的隔膜好像厚厚的透明胶质堵住他们中间,堵得人心里头闷得慌。
“你别玩太晚,一个人住、回来得晚不安全,女孩子的。”杜群青声音很疲倦,还咳嗽了两声。平安忍住眼泪,咬着嘴唇,想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杜群青某天路过木兰道,看着那些落光了叶子的木兰树,好像从梦里醒来一样恍然大悟:不管自己愿不愿意、平安的世界里已经不只他一个。
以前在留衣巷狭小的天空之下自己可以全然的庇护她。现在在这广大的世界看到的东西更多更高,自己不是这世界的中心和唯一。
平安心里哥哥是如此完美,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自卑。
而杜群青想明白后晚上从图书馆里出来,一楼大厅里有一面很大的镜子,他就停了脚步,仔细的看着自己。
一双眼睛里满是红丝,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肤色暗哑,神情阴郁。镜子本身是蓝色暗光的,灯光又昏暗,镜子里面的那个人看上去更加糟糕。
而那个少女白皙娇美、成长开来如一朵洁白的花的样子悄然浮现。杜群青猛然心头沉甸甸一坠、被谁狠狠扯了一把,瞬间有些喘不过气。第一次,他感到了自卑。
他一直不想她变成那条巷子里的人一样粗俗邋遢,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上有这么鲜明的留衣巷的痕迹。
平安不知道杜群青很早就知道孙斌这个人,他跟孙斌冲突过。那时他们还没有搬家,有次孙斌追平安追到楼下,想要抱一抱她,吓到她了;平安挣脱窜回楼上,孙斌在楼下悻悻的,一边骂又一边好笑。正好杜群青回来撞见,一把就把孙斌摁在墙上。
本来杜群青想把平安也骂一顿,可进门后看见平安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鸟一样、飞扑进自己怀里紧抱着自己,顿时又发不出脾气来。她长得这样美,又软弱,被人觊觎着是正常。杜群青心疼她舍不得骂她,也就没说自己在下面和人起了冲撞,免得她担心。
只摸了她的头发叮嘱她要多注意安全,千万不要跟陌生人搭话;更不要随便让人知道自己的住处。
后来发现平安私下还是跟这个人来往着,杜群青先是愤怒,然后却是颓然。平安既然不肯断,那么至少是不反感这个男子。
这男的年少多金,衣着光鲜时尚,长得也算眉眼清楚;举止一派风留潇洒。正是深受爱做梦的少女们欢迎的形象。
杜群青当然知道在这个世界能者为上,强者出头。他从没有怀疑过自己,他一直认为自己足够有能力担当自己和平安的未来。
他不嫉妒那个男人的车和给平安挥霍的金钱,他也不认为是平安爱慕虚荣,平安应该就是要穿着好看的衣服、甜美的微笑。杜群青承认,五十块钱的衣服和五百的衣服差别是很大,更别说五千的。
他只是怕时间来不及,平安等不了他了。
那天从图书馆出来,他跑到学校那个偏僻的池塘边,看着那不大的水面发呆。若他是在家乡多好,若他是在西江边多好。那宽阔的江水一定能洗去他的烦恼,这些生命的尘埃堵塞心灵,让人变得狭隘自私。
他捂住面孔,却不是哭,只是脑子里一阵阵的发疼。他从没有因为别的男人感到过自卑,但他因为平安而感到自卑——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娇美的女孩,可他舍不得放弃。他觉得自己凭借往昔情分而厚颜无耻霸占着她,可他要向谁解释他真的很爱她?
现在是下课时分,来来往往的人多起来,看着男生寝室楼下这么一个漂亮女孩大家不免好奇多看一眼。平安脚缩了缩,说:“哥哥我放学了,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杜群青却犹豫了一下,看着她小巧的脚上崭新的小靴子和自己满是污迹、已经有裂口的鞋子,就声音暗哑的说:“你自己回去吧,我待会还要出去做事。”
平安不敢像以前那样撒娇耍赖,没抬头,就转了身慢慢走了。她脸上火烧火燎的就好像他那一巴掌的感觉还在,泪珠子噼噼啪啪的掉地上。
萧条的秋天,这么冷,那到了冬天怎么办呢?
平安回到家里扑在床上,嚎啕大哭哭得头痛,自己是不是在哥哥眼里已经变成跟妈妈一样的女人了?不是的,她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