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冷笑，说：“我不管你妹妹是什么宝贝，你赶快跟我回去。”
但杜群青坚持着不肯离开房间一步，看他还坚持着保留有一丝神智的眼光落在电话上，知道他还在等待。王进帮他拨号码，那铃声响着，却没有人接；王进一遍又一遍拨打着。
兴许是这种固执终于通过铃声传达了过去，到了第二天只听见咔哒一声，免提里终于传出了一声叹息，嘶嘶的电流声里，她的声音有些失真。
哥哥，你还在上海吗？你先回去好不好？真的很对不起，我来不了。这边有一点事，你知道的、我现在和他在一起，他太紧张我了，不肯让我一个人回来。这样吧，哥哥，我月底来你学校找你好不好。
嗯。她说下午回，然后说明天回；然后她说哥哥，对不起，这边又有变动了，我今晚回不来了；你不要着急，我明天一定回，一早上就回来。
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平安，你到底回不回来？
直到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她也没有回来。春雨绵绵里分别后他竟然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一次。
杜群青手指压着太阳穴，痛得抽搐。好心的空姐过来问他是否需要帮助，王进说不，不必。
他给了他一粒纽扣大的白色药片，说这是强效安眠药，你吃下去就好了，睡一觉就可以到美国。然后新生活干干净净的到来。
外国的月亮圆，不是心情，是纬度的原因。
某些异地的月亮确实是又圆又大，猛然抬头见到简直是触目惊心。
杜群青又拨了一遍号码，传出的还是：对不起，您所拨的号码是空号。机械合成的电子音，只因为是中文就听来分外甜美温柔。
他看着窗外的月亮，这月亮和三年前没有区别，和三十年前、三百年大概也不会有区别。他想起的是张圆圆的脸儿，甜美的微笑着，大眼睛里光彩闪烁。
为什么一下子就远隔重洋？有时从梦里醒来，杜群青要想好一会儿才认清自己已经身在头号帝国主义的腹地。
南加州本是阳光、海浪、沙滩、年轻人的享乐天堂。这里各所大学的国际学生数量众多，更是中国学生的大本营一样；可以在这里听到来自祖国任何一个地方的方言，这点倒是让人颇不思乡。
何况杜群青已经没有了家乡，他最后一个可以称为亲人的人，也在两年前变成了：对不起，您所拨的号码是空号。
昨天举办的告别聚会闹到深夜，现在厨房水槽里杯盘还堆积如山。
而明天，他就要回到那块被称为故乡的大陆，他活着的死去的亲人，都在那块土地。
杜群青往房间里走，碰到桌子，上面堆的礼物哗啦啦往下掉；有同学送的，有实习的同事送的。
杜群青本来永远是木着一张脸、在学校和打工的地方独来独往；人缘也不佳。只是去年冬天加州罕见的持续性强降雨造成处处受灾拥堵，看见黑头发黑眼睛的中国女孩子困在被深水熄了火的车里欲哭无泪，他跑过去，把三个女孩子一趟趟的背了出来。
然后听她们说本来是及时弃车了的，临了一个想起刚买的名牌手袋、里面还有国内刚汇来的大额生活费；一个想起的是手提，所有论文资料都在里面。就又都跑了回去，结果没有想到眨眼之间大水就封了车门。
杜群青无力跟女孩子争辩价值观，不等她们说完就匆匆走了，临走却又莫名的回了下头，好像找寻什么。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女孩身上，却也未有太多停留，他拧着湿衣角走了。这一回头，却无端端的就搅乱了一池春水。
然后此举在北美学生圈里迅速被传颂，杜群青的家底马上被扒了个底朝天：从国内著名的K大进入美帝著名的UCLA，安德森管理学院研究生毕业，Jennifer·Morgan教授心爱的学生；已经在某如雷贯耳的金融机构实习。
这一切毫无疑问是极有前景的。而且他的外表也很容易叫女生倾心：五官英俊，身材高大不输那些白种青年。一双非常黑的眼睛，不说话而整个人极有气势。
但看他穿着随意，打工卖命，言行举止之间也未见到一丝大隐于市的世家贵气、再查他家是H省长林市的拆迁户而已。国内靠拆迁暴富的神话长盛不衰，享誉海内外，此等获利无技术含量，让人鄙视，徒呼奈何。
但杜群青还是有着显而易见的优点：他长得不错，成绩优秀；当然最妙是他父母双亡，没有七姑八大姨，没有兄弟姐妹，家庭关系已经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陡然杜群青就受欢迎起来，而他暴雨中救三美的勇迹瞬间传遍北美留学生圈。他那往日里阴沉木讷的形象被歪成了腹中藏书万卷胸中兵甲上千的镇定自若大智慧军师类型兼腹黑型男。
王进对他突然被罩上一层光环笑得死去活来，每天都要代他收到无数的礼物和问候，还有女孩子亲自登门毛遂自荐。王进说群青你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不、不、是桃花开；你看多少女孩对你趋之若鹜，听说中国男同学们都把你视为头号公敌呢。
杜群青只继续板着一张脸。
王进看着靠着厨柜、一只手反着撑在台面上、喝着咖啡的杜群青。马克杯遮住了他半张脸，但露出的那眉眼无疑还是极为英俊的，尤其是线条硬朗，很是男人。
“群青，我突然发现你好像都不会有表情了。”王进柔和道。
“怎会？”杜群青只觉得他扯淡。
“真的，你脸上好像只有一种表情——”王进慢慢道“就是没有表情！”
王进给自己做咖啡，背对着杜群青，笑着道：“群青，你还是考虑找个女朋友吧。”
“你洗杯子！”杜群青把喝完的马克杯往他面前重重一顿，瞪了他，大步走出厨房。
王进笑眯眯的。
PS:Jennifer出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