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莎坐在王越病床前发着呆。想着小时候是多么的坏脾气。哥哥放学后那么晚回家还要给自己做饭,可自己只皱了眉头说,为什么没有豆角烧肉?你答应了做豆角烧肉的。
他只抱歉说:没时间买菜,明天一定做好不好?今天先吃别的,哪,西红柿炒蛋也很好的,快吃饭。
自己却把筷子一扔,扭了身子跑房间里。还要他跟进来哄、劝,自己还是不依不饶,反正就是不吃。
最后就是哥哥出去,到巷子里端了她喜欢的排骨粉回来,还要喂;他总是那么耐心,他从来不怪她,他只说不要嘴里含了东西说话,快点吃下去再说。
吃完东西都是他拿毛巾给自己擦脸擦手,一边叹气,说你这样子,自己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要是哥哥死了你怎么办?
听了这话,却又知道心疼哥哥了,抱了他脖子哭;说不要,要是哥哥死了我跟着一起死。
大概是太享福了,那几年大概是把这一辈子的福气都用完了,所以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四周景物扭曲浮动着,如同在水里,不知不觉是眼泪满眶。莎莎低了头用手背擦,却看见了一双眼睛张着,望着自己。
从前是一对非常漂亮的凤眼,妙目天成。现在失去的是那份灵动,浑浊的眼白,好像清泉干涸,露出嶙峋的石头底。
呀。轻轻一声叫,她咬住了自己手背。泪如雨下,这次是喜极而泣。
王越,王越,你活着就好。
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平安。
平安。
多少年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当面对医院停药的告知,平安一时无法理解。王越的情况是日渐好转,已经撤掉了呼吸机,可以服用一些流食和软食。但——他的家人宣布放弃了他。
“细妹,你还好不好?情况怎样了?”
“七叔,他家里人生他气,不给治了。”平安一边点烟一边夹着手机“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吧,生气他为了我这样的女人出事故。”
她抽了一口后喷出烟雾,掠掠额发道:“反正他家人停了费用,让他自生自灭。医院说就是摆明了要他死。算了,这是我和他的事;他家里不管他,我管。”
“细妹,他好好一个人时你不要,现在变成一个负担你又捡起来做什么?做人狠心一点,你眼睛一闭、来香港就是。大家以后面都见不到,有什么关系?”
“不行,我做不到。七叔,钱我以后还你,现在急用。”
“唉,你对别人好,别人对你不好,何苦?”
平安在医院办理手续。她对他的主治医生说:如果他家里人来问,要是您方便,就说一句他死了。
“王越,以后就我接收你了。日子也许没你以前过得那么舒服,你介不介意?”她微笑着问他。
他极慢极慢的摇头,手在被单上摸索着。她知道他的意思,把自己手伸过去,小心的让他抓住自己的手指。
碰到她的纤细的手,好像安心下来,只见他闭上了眼睛,脸庞还是一点一点的湿润了。
私立医院就是这点好,只认钱,不论前因后果。平安看看独立加护病房的条件,满意的点点头。
做售酒这些年,对灯红酒绿的场合已经非常熟悉了,立即就能找到上工的地方。平安浓妆艳抹,摇摇晃晃走进经理办公室,说都卖了吧,我急着用钱。
“细妹,他家里都不管他了,你何苦又为了他下水?”七叔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就是因为他家里都不管他了,我再不要他、他只有死路一条。他对我一直很好,我不能丢下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说:“细妹,那十万你就拿着吧。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反正能帮你一点是一点。”
这头平安已经上了妆,一边检查着镜子里的自己,烈焰红唇;她往眼睛下方贴上几粒亮闪闪的水钻、一边说:“七叔,你已经送了我房子。这十万是你养老钱里面的,我不能要。”
王越在医院前后住了加起来差不多快一年时间。平安接他出院时他只抓着她的手,一句话都不说。
她本来就瘦,现在那被他紧拽住的手腕更是瘦如枯枝,薄薄的皮肤绷着。手腕上那一串红珊瑚已经没有了,耳垂上的钻石耳钉也没有了,衣柜里的真丝裙子,貂皮披肩没有了;那一堆高跟鞋也没有了,一百元一双,格拉菲慕,无所谓,她要现金,她用不着好东西,她不配。
她从头到脚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了,除了她那宛如永恒的美貌。
“王越,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进到他曾经拂袖而去的房子,她微笑着把他扶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全新的寝具散发着清洁的带着柠檬味的舒爽香气。
这是别的男人送她的礼物,如今是自己的栖身之处。王越闭上眼睛,品尝泪水的苦涩。
她温柔的吻着他的眼泪,哄着柔弱的婴儿般哄着他:“王越,你乖,你不哭。”
自己曾是宝马香车、依红偎翠的王家二少,如今是残破的身体,依靠女人卖身而活。他也曾绝望,也曾求死,却被她一次又一次拉回来了。
“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你觉得现在的我活得有意思吗?我就是一个笑话,你想让多少人来看我的笑话?”——面对他的绝境,她只点了纤细的CAPRI,丝丝缕缕的烟雾里她很平静的说:“你当初不肯放过我,把我拖回来。现在你想走?没那么容易,我不放你。”
第一年,在夜未央,莎莎得了个外号叫十项全能,又被叫做三八红旗手。同伴笑着骂着说,你只怕连那几天都没得空吧?三百六十五天无休啊!
她从没想过去找他的家人请求负担。她天生不擅思考,只知道事情到了眼前,做就是;要是自己拼了命还做不好,大不了还有一个死。
还了债,支付了庞大的医疗费。第三年,王越的身体已经稳定了,她也不用那么博命;等他基本痊愈,她就换到了三十九度,减少了出台,腾出更多的时间陪他。他的护理费用虽然高,但比起以前还是要轻松很多。
他软弱如完全新生,她没有在家时,他惶然得饭都吃不下,如同生怕被主人遗弃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