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是最爱读书的人,当下赏他坐下,细细地盘问着。汉人说道:“下臣姓范,名文程,字宪斗,原是宋朝文正公仲淹之后。自幼博览群书,上解天文,下知地理,深明韬略。只因屡次上书明皇,明皇不用,落拓一生,飘落到此。又见黄光贯月,知道满州出了真主。因此,不避斧铖,来见陛下。陛下倘有知人之明,下臣便当竭尽毕生之能上辅明主。”努尔哈赤听了这一番话,心中十分高兴,忙吩咐侍卫敬他酒肉;又对范文程说道:“朕与明朝有七大恨事,其余小怒且不用说。先生既有意来此,总该明白朕的心事。”
范文程听了,请过纸笔,便在当筵写成《七恨》,道:我之祖父,未曾损明边一草寸土,明边吏轻用尼堪外兰之谋,无故害我祖父,恨一也;明不守盟约,逞兵越界,卫助叶赫,恨二也;明边民每岁逾境行窃,依约当杀,明又以擅杀为词,胁取十人,抵罪边境,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叶赫,致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恨四也;明当局逼迫努尔哈赤退出已垦种之柴河、三岔、抚安之地,不许收获庄稼,第五大恨;明朝偏袒叶赫、哈达,欺压建州,恨六也;哈达助叶赫二次来侵,既被征服,明又胁服其国,恨七也!明对我欺凌实甚,情理难容,怀此七恨,无处中告。我大金立国以来,天助人愿,大业宏展,前途无限,臣民共愤一心,誓讨明贼。
范文程写成,又朗声诵读一遍。努尔哈赤连连赞叹道:“范先生真是朕心腹之臣。”从此拜文程做军师,随营参赞。努尔哈赤称他范先生,各贝勒、大臣都称他先生,满朝文武都十分敬重他。后金军积极进行着攻打明朝的准备。
2 占抚顺——范文程立功
范文程在后金军队伍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事实上在一开始,大家对于他的来历并不放心。
明万历四十六年四月,这天,东方刚现出淡红色的朝霞,后金都城赫图阿拉的八个城门上吹起了螺号,威武雄健的八旗兵打着鲜艳的各色旗帜列队在街道上通过,出了都城南门,就看到在广阔的空地上,高筑着一座土台。土台高有四丈,上面设有黄缎罩着的香案,按着女真人的习俗,将宰好的乌牛、白马列于香案两旁。在香案上除有三个包金的大香炉以外,还摆着一碗酒、一碗肉、一碗血、一碗土。台前左右分插着两杆大旗,左面大旗上书:“祭天宣誓”,右面大旗上书:“雪恨复仇”。这就是后金国汗王努尔哈赤专为这次祭告天地筑起的祭天坛。
努尔哈赤骑马出了南门,眼望着高大的祭天坛,心里自语:“朕臣属明朝数十年,到今日与之决裂,再也不受它的欺负愚弄了。”
努尔哈赤祭告天地以后,又把七大恨朗读一遍,将士群情激昂。努尔哈赤调齐八旗人马,旌旗蔽日,枪戟如林,浩浩荡荡杀奔抚顺关来。
努尔哈赤发下号令:大军分做两路,左翼四旗,兵取东州、马根单两地;大汗和诸贝勒带着右翼四旗兵八旗护军,取抚顺关。一声号炮,正准备拔寨都起,这时候范文程道:“臣仰察天象,不久便有大雨。大军驻在平原,怕有困水之虑。此去西南有一座高山,名叫福金岭,颇可以安插人马。望陛下立刻下令,移军山上去。”努尔哈赤听了他的话,立刻拔营前进。那兵队走至半路,雨点已连珠似的下来了;待到得上山扎住营盘,外面雨势变得如排山倒海一般汹涌。努尔哈赤在帐中叹道:“范先生真神人也!”谁知这一阵雨一连下了十多天还不停。从山上望去,那平原上顿成了一片大湖,把这一座山四面围住,好似大海中的一座孤岛。努尔哈赤闷坐在帐里,心中十分焦急。
有一天夜里,许多贝勒、大臣陪着大汗。大汗说道:“天下大雨,怕不能进兵。朕意欲回军,好吗?”当时大贝勒代善奏道:“不可!我们这一回去,还是再和明朝讲和呢?还是结怨呢?况且大军已到明朝疆界,不战而退,何以服众?”范文程也说:“臣察天象,三日以内便当晴朗,请陛下再忍耐几时。”努尔哈赤便问道:“范先生,你看我们大军几时可以行动?”范文程说:“后天亥刻进兵。”诸将听了他的话十分诧异,听听外面狂风大雨,正来得猛烈。努尔哈赤却信范文程的话,传下令去:“后天亥时进兵,向抚顺关进发。”到了这一天傍晚时候,还是倾盆似的大雨。到了亥时,雨虽然停了 ,可天还是阴得吓人,没有月光,没有星斗,漆黑一片。八旗兵掌着火把,提着马灯,偃旗息鼓,沿着浑河迅速地向西挺进。大地好像沉睡了,四周死一样沉寂。骑兵的马蹄得得声,步卒的脚步踏踏声,打破了寂静的夜。
忽然又刮起了一阵风,紧接着一道闪电划破了黑色的夜空,随着隆隆震耳的雷声,倾盆大雨哗哗地倒了下来。火把熄灭了,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道路也被浇滑,有的兵士摔例了,立刻爬起来,谁也没有停步,摸着黑抖擞精神在大雨中继续前进。闪电一下子照亮了道路,跟着一个震天动地的响雷,刹那间一切又沉浸在黑暗之中。努尔哈赤的马前有人掌上了马灯,淡黄微弱的灯光摇曳着。侍卫撑着雨伞,不使汗王受到雨淋。大贝勒代善见大雨如注,不由得暗暗想“是不是今日出师不利?”又见夜黑路滑,行军艰难,考虑到如果明日天仍不晴,冒雨攻城不易奏效。他犹豫起来,撤军的念头在脑际闪过,便策马上前,赶上汗王,大声奏道;“父汗,雨下得太大了,我们现在不如撤回去吧。”努尔哈赤一听此言,在微弱的灯光下,他的脸上也出现了犹豫的神色。这时范文程正策马走在旁边,便大声奏道:“现在趁敌不备,雨夜进军,定能奏效,我主决不能撤军!”代善忽然用一种异样眼光,冷峻地盯着他问:“你是说冒雨进军!”范文程坚定地回答:“正是。”代善忽然狂笑起来:“范先生,我看你不是我金国的谋士,倒像明朝的忠臣”。
努尔哈赤闻此言,猛回头凝视着范文程。这突如其来的怀疑,使范文程异常震惊:“大贝勒,此话从何说起?”代善倒竖双眉,厉声喝道:“前面山高路陡,干沟万壑,你是不是要把我军引入绝境,是不是明军在前边有埋伏,命你来诱我军?”在汗王右侧的莽古尔泰本来对范文程就有怀疑,一听此言,当啷一声将腰刀抽出来,刀尖一下顶到范文程胸前,厉声断喝:“范文程,你快讲实话,不然我将你砍成肉泥!”
众侍卫一听此言,也都拔刀出鞘,呼啦一下子将范文程包围在中间,怒目而视。尽管是在瓢泼大雨中,气氛也显得十分凝重。范文程借着刹那间闪电的光亮,看到了一张张怒目横眉的脸,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刀剑指着自己前胸,似乎就要把自己前胸刺透。他抱着必死之心,把手一扬,说声“慢”,便不慌不忙跳下马,面向汗王,双膝一屈,跪在泥水中,大声对努尔哈赤说:“我主汗王,小臣一片忠心前来投奔,今见天降大雨,李永芳必然失去警惕,放松戒备,我军应趁此时机,兼程前进,一举攻克抚顺,此乃天踢良机,才劝我主进军。如果我主见疑,西去不远,就是边墙和抚顺关,关上守卒,不足百人。臣虽不才,愿率领步卒一百,拆毁边墙,绕道抚顺关后,夺关来献,以证明军并无防备。请汗王率领大军,在关前等候,小臣必定迎接我主入关。”
努尔哈赤急剧地思索着,沉思着,见他说得诚恳、有理,觉得代善与莽古尔泰过于多疑,就狠劲地瞪了代善和莽古尔泰一眼,然后大声地斥责道:
“都闪开,谁要敢碰一下范先生,我立地让他不得好死!”然后对范文程说:“范先生快些起来!随朕一起进军。”范文程由泥水中站起来,莽古尔泰等不敢再讲话,悄悄地将刀收起来,退在一旁。汗王大声说:“我军既入明境,就不想与其修好;既不修好,就该一鼓作气,勇猛前进,非达目的不可,下雨不碍事,传令将士:大军继续前进,不得迟误。谁要再扰乱军心,军法从事!”
大雨下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变小了,闪电逐渐微弱,雷声花也远了。再过半个时辰,雨完全停住,从云缝中竟然露出了之几许星光。再过一会儿,圆圆的月亮,从云层中钻了出来,一下子将大地照得雪亮。在暗夜中行军,忽然见到了光明,将士们高兴得无法形容。努尔哈赤也心花怒放,暗夜中都能看得出他脸上闪着喜悦的光泽。他瞥了一下范文程,心想:如克抚顺,实天助我成功。随即传谕:“加速前进,务必迅速攻破抚顺关,在天明之前赶到抚顺城。”
天交四鼓,前军已到抚顺关前。远远看见关门紧闭,关上并无灯火,果然毫无准备。范文程是个文弱书生,努尔哈赤当然不会叫他去偷营劫寨。不过倒是采纳了他的办法,派一百名侍卫,分两路到关南关北拆毁边墙绕道到关后偷袭。原来,所谓边墙,乃是一道柳条编成的篱笆,离关口稍远的地方,经常有边民拆墙过境。正因为“边墙”是如此这般的一道“君子墙”,所以明廷对于越墙的边民采用重刑:一经查获,立即处死。
这时候,大雨刚停,关上的守卒,除几个在关上抱枪瞌睡之外,全都在酣睡之中。一百名骁勇善战的士兵从两边左右包抄,先摸上城去,把守关的哨兵一刀一个全都杀死,再把沉睡中的守卒全从被窝里提了出来,绑成一串儿。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关门大开,侍卫们高举火把,把努尔哈赤迎进关去了。抚顺顺利攻下,军心大振,将士们对范文程也不再怀疑。
守将李永芳尚在睡梦之中,住宅就被早已混入城中的努尔哈赤的兵士包围。李永芳一看后金军来势凶猛,没有抵抗就投降了,后金军俘获了人口、牲畜三十万。明朝的辽东巡抚派兵救援抚顺,也被后金军在半路上打垮。努尔哈赤命令毁了抚顺城,带着大批战利品回到赫图阿拉。
3 以少胜多——“萨尔浒之战”
抚顺被后金军占领,这个消息让万历皇帝从美梦中惊醒,他没想到这个努尔哈赤居然有这样大的能量,他决定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关东烽火连天,北京的皇宫养心殿内,婉妙的乐曲和清脆的钟磐声却不断在朱红色的殿梁上盘旋。二十多年不理朝政的万历皇帝朱翊钧早膳以后,正与后妃们围坐宫中,观赏宫女们的歌舞。宫内笙管齐奏,悠扬动听,宫女们轻歌曼舞,婀娜多姿,宛如天女下凡。皇上的周围站着许多官女,有的捧着精美的果盒,有的端着酒,有的执着团扇,随时供皇上应用。朱翊钧虽只五十多岁,但未老先衰,神情萎靡。此时他半眯着眼睛观赏舞蹈,看到妙处,禁不住手抚胡须微微而笑。
一个内侍太监轻轻走来,跪于他的面前,双手呈上边报。明皇拿起奏章,从头到尾地看了起来。不看则已,越看越惊,渐渐地两道灰白的眉毛都拧到一起了,瘦削的脸颊抽搐着,额头竞悄悄地渗出汗珠来,最后脸色大变,拍案而起,愤怒地骂:“可恶已极!”他这一声断喝,吓得宫女停舞,笙管停奏,后妃们都惊慌地站立起来。皇后知道发生了严重的事情,便拂袖示意周围的人退去。
万历皇帝大怒,骂道:“努酋,朕待你可谓不薄,你为何谋反作乱?真丧尽天良啊!”随后又马上召集文武大臣商议对策。最后决定派杨镐为辽东经略,讨伐后金。杨镐经过一番紧张的调兵遣将,才集中了十万人马。公元1619年,杨镐分兵四路,由四个总兵官率领,进攻赫图阿拉。中路左翼是山海关总兵杜松;中路右翼是辽东总兵李如柏;北路是开原总兵马林;南路是辽阳总兵刘●(●=将“缂”右边的“革”换成“廷”,请造字)。为了扩大声势,号称四十七万。杨镐坐镇沈阳,指挥全局。
那时候,后金八旗军兵力,合起来不过六万多。一些后金将士得到情报,不免有点害怕,来找努尔哈赤,要他拿主意。努尔哈赤胸有成竹地说:“别怕,管他几路来,我就是一路去。”
经过侦察,努尔哈赤得知杜松率领的中路左翼是明军主力,已经从抚顺出发打了过来,他就集中兵力,先对付杜松。
此时的关外,春天终于来临了。强劲的春风把寒流撵回遥远的西伯利亚,大地从冬眠中苏醒过来,冰河解冻,万物都露出了生机。杜松统率三万多人马,于三月初一日离开抚顺城,出了边墙,大军沿着浑河北岸的层峦叠嶂向东进发。
杜松是一员身经百战的名将。从抚顺出发的时候,天正下着大雪,杜松想抢头功,不管气候恶劣,急急忙忙冒雪行军。骑在马上的杜松抬眼细细观望,只见河两岸的萨尔浒山,蜿蜒起伏,气势雄伟,满山都是茂密的树木,深绿的翠柏,挺拔的古松,漫山遍野郁郁苍苍。东萨尔浒山比较陡峭,西萨尔浒山山顶附近比较平坦,清澈的萨尔浒河在山下曲曲弯弯缓缓地流着。
杜松先攻占了萨尔浒口;接着分兵两路,把一半兵力留在萨尔浒扎营,自己带了另一部精兵攻打后金的界藩城(今新宾西北)。
努尔哈赤一看杜松分散兵力,心里暗暗高兴,集中八旗的兵力,一口气攻下萨尔浒明军大营,截断了杜松后路。接着,又急行军援救界藩。正在攻打界藩的明军,听到后路被抄,军心动摇。驻守在界藩的后金军从山上居高临下地压下来,把杜松军杀得七零八落。努尔哈赤率领大军赶到,把明军团团围住。杜松左右冲杀想要突围,突然一箭飞来,正射中他的头部,杜松从马上栽下来死去。部下明军被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一路人马先覆灭了。
北路的马林从开原(今辽宁开原)出兵,刚刚到距离萨尔浒四十里的地方,得到杜松兵败的消息,吓得急忙转攻为守,就地依山,扎下营垒,挖了三层壕沟,准备防守。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兵力从界藩马不停蹄地赶来,攻破明军营垒。马林没命地逃奔,才回到开原,第二路明军又被打散了。
坐镇沈阳的杨镐,正在等待各路明军的捷报,哪想到一连两天接到的竟是两路人马覆灭的坏消息,把他惊得目瞪口呆。他这才知道努尔哈赤厉害,连忙派快马传令另外两路明军立刻停止进军。
中路右翼的辽东总兵李如柏本来胆小,行动也特别迟缓,接到杨镐命令,急忙撤退。山上巡逻的二十来名后金哨兵远远望见明军撤退,大声鼓噪,明军兵士以为后面有大批追兵,争先恐后地逃跑,自相践踏,也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