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的余晖里,延平城门映出一层浅浅的金色,庄严而肃穆。毕竟是经历过战火风霜的城池,总带给人一种历史的厚重感,这是那种繁华热闹的城郭无法与之相比的。
徐孟淡淡看着紧闭的城门,就是这里,曾有鲜血为它上了一层颜色,如今时日未久,还可从斑驳的墙砖里窥见一块块的血渍浸染过的痕迹,红的那样深沉。可惜啊可惜,不久之后,只怕这里又不能再得太平。
徐孟其实很清楚,不论有他没他,辽明帝都终会攻打大周的,辽明帝此人,甚为孤僻骄傲,从不允自己经历有污,何况,是如此大的污点,他不过是推波助澜了一把罢了。
当然,徐孟自己也不否认,他是有野心的。
老大、老二他们,就直接放弃了吧,不能说徐孟心狠,做大事之人,怎能心慈手软?既如此,不得不弃卒保车。
徐孟在平州一带如今算来已失了不少得力人手,田昭清在平州声望最盛,但此人是极为忠君之人,皇帝十分信任于他,想要撼动他的地位很是棘手的,况且,当初要不是田昭清横空出世,他英国公府何至于落于如此地步!
这梁子可结大了!
本来按原计划行事最为保险,可这时间太慢!
要按照那个进度,他在平州的势力可能就全被洗牌了,而他又不能常驻平州,既如此,可就要兵行险招,给田昭清找点儿事做,免得他太闲,总来挑他的刺。
田昭清审了老大、老二足足半个月,两人已是不成人形,各大酷刑都上了,比死还不如,可他俩就能不招。田昭清实在不能不为这幕后之人所叹服,能有如此忠心手下,可还真是深藏不露,高人啊!
当城门终于再次开启时,高悬在城墙上的是两颗人头,血腥味儿在炎热的夏天,空气膨胀播散味道,四处皆可闻。
森森的城门口一股杀伐之气扑面而来,本来喧闹杂乱的城门外商队顿时静了下来,呼吸之间针落可闻。
大家抬头望向城门之上的位置,军士人数已恢复如以往,没有多余的人站在那里,没有人要来解释些什么,就是那样令人窒息的安静,那杀一儆百的做法,就已经镇住了所有人。
黑洞洞的城门口,里面是如织的人流,外面是目瞪口呆、心怀畏惧的众人,一道城门宛如天堑。
田宛在城内,徐孟在城外。
田宛仰头,仿佛能透过城墙看见高高悬挂的人头。
那也是这样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挂在这里的人头不是两个,是三个;门内的不是普普通通的百姓,是耀武扬威的辽军;门外不是被镇住的商队,是满地的尸血横流;以及还有,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田宛。
捡回一条命的田宛,看着远处溃逃的残余部队,看着门内开始屠城的辽国军士,看着城门口挚亲的阿爹和兄长。
就像那战场的血染了半边天,天色一片酡红,没有云,没有彩,只有一轮红到发黑的太阳,缓缓下沉,就剩下田宛一个人,背过身,在一片树林的掩映下,瘸着一条腿,伴着孤独的影子,渐行渐远。
田宛从来没有那么清楚的意识到,她是个懦夫!
有父亲兄长已经殉身,有母亲在城中侯府,等待的是辽军的屠刀,而她,此刻,转身而去。
尽管她再清楚不过,她得活着,她首先,要活下去。
田宛仍记得,那时候她竟然没有哭,那时候她竟然连哭都不会了。
她那时没想过要再故作坚强,也没想过必须控制眼泪不掉下来,只是单纯的,连哭都不会了。
田宛走的路上,有看见过哭得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大汉,抱着不知道什么的遗物,哽咽不能语,可她不行,她摸摸自己的脸,没有泪,没有湿,而她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女子,一个已无依无靠的女子,如此罢了。
那时候,她只知道不停走不停走,但其实她不知她应去哪儿,她不知道何时该停下来,无家之人,何以为家?
说到底,田宛也只是个从小因骄纵而跋扈的女子,只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其实她内心深处,好怕好怕,夜夜噩梦不能眠,可她还得自己醒过来,如今,只有她一个人了。
那个最脆弱的田宛,从来不为人知。
家破人亡,不共戴天,徐孟,你说,我要如何原谅你?我该如何做?
田宛看向城外那片人海,也许徐孟就在那些人之间,也许不在。徐孟啊,向来只许你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你,不过两个手下,想来你还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吧!
看!人与人就是这样的不同,还是她不过是个女子,她永远也做不到漠视生命的消逝,她会感慨,会悲悯,而徐孟心中,不过是他们的利用价值已尽了吧。
田宛转身离去,长长的凤眼低垂下去,掩住心中强烈的感情波动,她就还是那个无坚不摧的田宛。
徐孟混在商队之中进了城,选择了最大众化的一种居住方式,住客栈。
延平府客栈如此之多,如今又涌进了这么多的商人,徐孟在延平的据点是给端了,住客栈便是不得已为之的最好决定。
但客栈却也是很容易暴露身份的所在,所以凡事有利必有弊,可如今时间仓促,徐孟一时之间也是没法就凭空变出一所小院的,况且,这种时候要是到处要买院子住,更惹人眼才对。
延平府刚刚解禁,整座城中仍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氛围,本来很是嚣张的各路商队,在城门口被吓了那么一着,如今又对着这满街巡逻的军士,倒是把气都给憋回去了,一个个都老实得不得了。
看着这延平府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局面,田昭清总算是彻底地松了一口气,有时候就是得用一点强压手段,还有好多事情需要上报,他这段时间可闲不下来。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如今事情平息,延平府作为平州中心枢纽,无故禁城清查,虽之前有过上报,可那时尚无具体结论,现在可要负荆请个罪才行啊!
他家的小兔崽子们,真是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