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现在可以生活得很好,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但他似乎从不想自己受到太多的关注。他的确很适合好莱坞的工作,他喜欢好莱坞给他的权力,也对自己拿到的报酬感到满意,但比起做个明星,他更喜欢扮演次要角色,给明星做助手。他总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这或许是他没什么社交生活的另一个原因。事实上,他最后在备忘录中提到他在射击场邂逅了一个女孩,这已经足够让人吃惊了。
就在他和这个女孩——伊娃·林登订婚之后,他在任迪身上投入的精力还是比其他任何事情都多。他们似乎有没完没了的宣传巡游、电影和合同,现在甚至有名为“神奇的狗”的任丁丁广播秀。任迪会对着广播叫几声,但该节目大多是由一个名叫鲍勃巴克的演员来完成的。事实上,任迪跟这个节目的实质联系不多,除了在节目最后,它几乎不会出现在任何情节当中。从这个角度来看,它已经开始转型,开始从一只真实存在的狗转变为一个理想中的形象。这个广播节目的情节很夸张。其中一段是“一个关于英雄狗和送牛奶者的令人激动的故事,他们二者合力粉碎了一个精心策划的针对牛奶公司总经理的入室盗窃案”。还有一个节目名叫《火星上的旅行》,其中,“一个发明家兼科学家和他的同事一起用一枚巨大的鱼雷将自己发射到火星,被一个火星巨人擒获,差点丧命。他们能死里逃生,还是多亏了发明家忠实的狗英雄般的举措”。
1926年,任丁丁出现在纽约一家名为W2XCR的处于试验阶段的电视台。就在同一时期,它还成了书中主角。在第一批这类书中,有一本名为《关于任丁丁的民间小故事》,出版于1927年。与它在电影中塑造的硬汉形象相反,书中将任丁丁描写成一个宠爱孩子的保姆,它要在孩子的父母出城的时候照看四个孩子。就在孩子父母准备离开的时候,孩子们的母亲指导任丁丁,要它“给婴儿卡洛喂奶,还要看着她睡午觉”。孩子父母还希望任迪给孩子们做饭,其中一章的标题是《任丁丁保证做出满意的午餐》。
我常常想任丁丁作为一只狗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是说它不演电影,不上广播、图书和电视而是作为一只普普通通的狗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我们知道它喜欢追赶松鼠、臭鼬和狐狸,它喜欢奔跑。它浑身都是肌肉,不是那种摸起来软乎乎的总想让人抱在怀里的小狗。在它出演的电影中,它看起来总是那么兴奋,好像有时候很容易兴奋,但在人群中或是陌生的地方,它又会很安静。或许那种强烈的兴奋劲儿只有和李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它期待着李的教导。
它并不十分友好,唯一让它特别感兴趣的人就是李。建立这一种族的冯·斯蒂芬尼斯认为德国牧羊犬应该只听从主人的话,因为对于狗来说,过分混杂的友好是一种弱点。李接受了这一建议,于是在养育任丁丁的过程中采取了一种非常溺爱的方式,他很少让其他人照顾它。那些和任丁丁一起工作的演职人员还抱怨说他很小气,脾气也不好,唯一的优点就是不喝酒。有传言说任丁丁咬伤过杰克·华纳和其他几个明星。但摄影师却对它的耐心印象深刻。“它长了一身黑色的狗毛,要想在黑 白电影中显出来,灯光的调节就显得尤为重要,因此,它经常需要长时间站着不动,直到摄影师把灯光调好为止。”
它这些不好的名声不过是一些想与好莱坞唱反调的人编造出来的罢了。或许它在打斗的场景中显得过于热情(但看起来很真实),或许它真的不友好,但一只真正脾气不好的狗怎么可能出演一部演员阵容浩大的电影或是经常出现在诸如医院和孤儿院这种任迪常去的地方呢?如果任丁丁曾让人觉得讨厌,那它一定是比人们所说的还要好的演员,因为它拍摄的每部电影中都至少有一个场景需要它表现出对自己主人或伴侣的脉脉深情,而这些场景它的小狗通常也要出演。
或许表现出脉脉深情的狗都与众不同?有哪一只狗像任丁丁这样出众吗?多年来,李多次申明任丁丁是出现在它所出演的电影中的唯一的狗,从没用过替身,他始终坚持己见。但在1965年《洛杉矶先驱考察报》的一次采访中,杰克·华纳说:“我想现在透露一些多年来一直保守的秘密应该无伤大雅。我们当时意识到任迪对我们的商业价值时,突然想到如果它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们的投资就全都打了水漂。因此,经邓肯同意,我们决定饲养并训练一窝替身,以便我们的英雄在我们安排的一些危险特技表演中生病、受伤或死亡时使用。最后我们总共有18只任丁丁,它们全都参加过演出。它们个个都有自己的特长。有的善于表演攻击性的场面,有的善于跳过12英尺的高墙,有的则作为温顺的家犬等。”
这是真的吗?任丁丁需要休息、需要做危险动作——它有很大的价值,不值得冒受伤的危险——或是需要表演一些它不能完成的特技,特别是它正在慢慢变老的时候,就像那些电影明星通常也有自己的替身一样,这时其他的狗就会派上用场,这听上去合情合理。八年间,任丁丁出演了22部无声电影和7部有声电影,这种速度已经非常惊人了,而这八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它已经不算年轻。在那些不是特写镜头的场景中用替身就是顺理成章的事,特别是在那些诸如奔跑和跳跃等任何经过良好训练的德国牧羊犬都能胜任的场景中。事实上同一种族的狗在长相上极其相似。
由于那些早期电影保存至今的只有6部(还有3部短片),所以我们能进行评估的也只是它作品中的一小部分。从特写镜头来看,出现在电影中的是同一只狗。而在远镜头中则可以是任何一只狗,因为你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德国牧羊犬的身影。在几个打斗的场景中,感觉用的是一个填充模型。
如果只有一个任丁丁,那么杰克·华纳没必要说有18个。李有更多理由来否认那些电影替身,因为坚持说任迪没有替身对他而言是一种骄傲。这关系到人们对他和任迪的认可程度。他只有一只明星狗,就是那个战争中的孤儿,这就是他想要全世界明白的事情。
随着时间的流逝,任丁丁的故事最后成了一个连续不断的多层的圈,其中既有真实的,也有虚构的——真正的演员演出了虚构的角色,而由其他更加适合这一角色的演员饰演的虚构的角色又代表了真正的演员。任丁丁从一只狗成长为一种特权。随着它名声的不断扩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任丁丁不再那么特别——不再局限于这一只狗,而更多是一种概念,是一个英雄狗的原型。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不管我什么时候告诉一个人说我正在写关于任丁丁的故事,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难道真的只有一个任丁丁?”
在华纳兄弟摄影棚,山姆·华纳认为让人们在电影中说话是个好主意。在他的催促下,摄影棚买下了“维他风”录音系统的使用权,这 个系统是用来给电影配乐的。山姆相信,经过开发,这个系统也可以把人们说话的声音加入到电影当中。他的这一预感是正确的,当然,好莱坞其他一些主管也有相同的预感。1927年10月,华纳兄弟摄影棚推出的《爵士歌手》和艾尔乔森的即兴演唱轰动至极,永久地改变了电影业。不幸的是,山姆·华纳这个对有声电影的未来充满信心的人,在电影首映的前一天因脑溢血去世。正如他预料的那样,有声电影很快便完全取代了无声电影,改变了整个电影业,也将那些不适于这一转变的工作和一批演员清理出这一产业。《爵士歌手》发行10年之后,再也没有一部无声电影问世。
李当时看到这些即将到来的变化了吗?一方面,他和任迪从未像当时那样忙碌。1927年,任迪拍摄了《被警察追踪》《军营之犬》《钢钳》和《肯塔基的山》(该影片中的一个小角色是由它的一只小狗,就是后来的小任丁丁饰演的);1928年,它拍摄了《生命的竞赛》《沙漠中的任迪》和《银狐之地》;1929年,它拍摄了《百万项圈》。李与华纳兄弟摄影棚的合约要在下一年续签,这看起来像是板上钉钉的事。毕竟,任迪拍摄的13部不同的电影正在全国各大剧院上映。
但这时却传来了警告。1929年5月,由于摄影棚已经意识到由《爵士歌手》建立起来的新标准,它们让任丁丁出演了一部在宣传时说有“5%对话”的电影——换句话说,这是一部拙劣的无声和有声的混合电影。《综艺节目》的评论家对这部电影并不感冒,他们说这部电影《冰河》当中有“好多声画不同步的狗吠”。最终,摄影棚取消了那些声音,把影片制成了无声电影。当年年底,任丁丁的第22部电影《老虎玫瑰》在一家有2600个座位的超大型剧院首映,但至少有一篇评论认为这部电影像是之前电影的复制品,说它“很容易让人想起华纳兄弟摄影棚以前的那些电影”,但同时还指出任迪比“好莱坞捧红一大批狗明星的年代逊色不少”。该报道的预见真是太准确了。“任迪..许多画面都被剪辑掉了,”这位评论家说,“它现在只是从它的爪子里向外窥视,然后会有人在它的背上拍几下。也没有必要再为了让美国海军陆战队看上这些电影而赶特快列车或几公里的路。”
那年12月,华纳兄弟摄影棚的一个主管请律师给李写了一封信。这封信就是为了通知李,他与华纳的合同到期了:摄影棚不打算再与任丁丁合作拍摄电影。“我们已经做出了决定,因为有声电影已经繁盛起来,特别是在这里,”信中声明,“再拍摄任何像我们之前和任丁丁一起合作拍摄的动物电影已经不符合我们拍摄有声电影的政策,当然,原因是显而易见的,因为狗不会说话。”
李收到这封信和信中附带的合同终止函的时候正在华纳兄弟的一个摄影棚中。一个摄影棚的主管恰好听到李对送信的人说他估计得到的是坏消息。他走到一个他想是没人看得到他的地方,读了信,然后不声不响地回到自己在华纳兄弟摄影棚的办公室,收拾了东西,带上任丁丁,回了家。
他没有带走挂在华纳兄弟摄影棚名人堂里面任丁丁的油画肖像——这是摄影棚第一个受此殊荣的狗的肖像画。但他带走了几年来在他办公室积攒下来的其他所有的大事记:其中有影迷送给他的任丁丁的画像,有影迷为他做的浅浮雕饰板,有用红木和树脂做成的雕刻,有用乌木、象牙、黏土、面团、皂石、粉笔和橡皮泥做成的塑像——所有代表这只狗的粗糙但是真心真意用手工制造的东西。这只狗曾经是他的战利品,是他的宠物,但经过转型、放大,映射在公众那无边无际的梦想之中。任丁丁一直是李自己的故事,这故事让他看到永恒的爱的可能性。这次打击是真真切切的,但这只狗现在成了大家的,是大家共享的关于勇气和毅力的故事。它在银幕上只是昙花一现,但它在人们心中却是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