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结尾处,科恩说,他觉得“几乎在所有细节问题上”伯特都需要他人的引导。他提到伯特计划在剧中让男孩“骑着一只可爱的白骡子”。科恩不喜欢这种想法,还说自己已经给伯特指出白骡子——就算是可爱的白骡子,“也不会代表所有男孩和女孩的期冀”。他想要剧中的男孩骑着“一头漂亮的印第安平托小马驹”。
这封信带着一种挑衅的口吻且十分注重细节,只有一件事情能盖过这封信:伯特·伦纳德和拉尔夫·科恩,两人都是纽约人,都固执己见、喜欢发号施令且直言不讳。事实上在1954年早些时候,在好莱坞一个摄影棚里,因为一个19世纪70年代大平原的孤儿是该骑一头可爱的白色骡子还是一头漂亮的印第安平托马驹这一问题翻了脸。
伯特觉得自己会受到伤害并不完全是因为他的自恋,他喜欢自己为《任丁丁历险记》创造的这些角色,觉得自己有保护他们的义务。拉尔夫·科恩负责监督《任丁丁历险记》的广播版本,这是为了给电视剧作个补充。这个广播节目在伯特看来完全是场灾难。他觉得剧本不好而且饰演任丁丁的演员“根本不会叫”。他要确保科恩知道自己的想法。看了其中一个剧本之后,伯特写道:“我只能告诉你,拉尔夫,这是我见过的最差的剧本之一..这个剧本缺乏想象力,而且人物间的关系和电视中的关系不同。如果这些场景中的动作没有及时出现,我将把这件事移交给我的律师,让他来维护我的利益。”
就在几周之后,科恩对伯特说他觉得广播版中,鲁斯蒂应该提到《艾凡赫》,伯特听了大惊失色,就和他当时听到要用马驹来代替骡子时的反应一样。他在给科恩的信中指出:“鲁斯蒂..生活在阿巴契要塞,没上过学,也没受过教育,对《艾凡赫》和十字军东征可谓一无所知。”此外,他还说,“拉尔夫,你对我说你仔细查看了电视剧本并将其进行修改以便适于在广播中播放。但人物间的关系和人们对待任丁丁的态度并没有依照电视剧本,用已经建立起来的有证可循的想法来写。比如,任丁丁不会睡在营房里,但会睡在鲁斯蒂房间的一角,这一点每个孩子都知道。还有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任丁丁都不会对鲁斯蒂吼叫或者威胁他。开膛大师并不打算用磨刀皮带来对付男孩。在任何情况下,男孩和狗都应得到应有的尊重,这是他们作为英雄应得的。”伯特觉得自己已经向科恩表明观点之后,感到很满意,然后写下“急切盼望你的回复”。
早春的时候,伯特设法将所有节目的细节敲定,这样他们就可以开始拍摄了;他和妻子维利塔还在那时有了第一个孩子,那是个男孩,他们给他取名叫斯蒂芬。在伯特的生命中,名字不是他关心的问题。尽管伯特打算管剧中的男孩叫鲁斯蒂,欧·文布里斯金坚持要让他叫达斯帝,然后又突然说他想让那个男孩叫达科塔·比尔,这一点着实让人懊恼。布里斯金还关心人们对任丁丁的称呼,是该叫任丁丁,任迪,还是仅仅叫任?尽管伯特无疑会觉得这个决定应该由他来做出,但布里斯金在一个备忘录中对伯特宣布说:“我劝你不要在对话中用‘任丁丁’这个名字,特别是达斯帝说话的时候。他应该只叫它‘任迪’,还请避免人们管它叫‘任’。那些不了解它的人,比如一个陌生人,可以叫它‘任丁丁’,但那些在它身边的人应该只叫它‘任迪’。”
在经典语言的问题上他们始终没有达成一致——就是鲁斯蒂或者达斯帝或者达科塔·比尔经常会对任迪说的话,他们希望这句话会像“你好,西尔芙”一样出名。在第一份草稿中,作家达格拉斯·海斯用了“去抓住它们,任迪!”。但欧文·布里斯金对这句话感到厌恶,似乎批评海斯的时候他乐在其中。“别这么干,”他在一份剧本复印件上草草写下这几个字,“这很正常。或许应该是‘坚持住,任迪!’或者‘有麻烦了,任迪!’。”他还附上了一封更长的信,满篇是犀利的言辞。“我们一致认为我们不会用这种表达,我们觉得你应该想出一种更好的表达,比如‘跟他们干一架,任迪!’之类的..或者不像‘去抓住它们’这么平常的..我还要请你注意我所谓的草率的写作。你试图在一场戏中让少校出现并引起人们的注意,你试图让达斯帝钻进那种军用小提箱中,你试图让奥哈拉从走廊飞奔过去并打开另一个小提箱,你试图让任迪跳进一个小提箱,然后你试图让奥哈拉跳出来吸引人们的注意。所有这些都出现在一场戏中!这种剧本糟透了,你只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还有,我想再次提醒你这是个关于狗和男孩的故事,我对成年人不感兴趣。”
伯特对布里斯金说,他和海斯已经尝试过各种标志性话语,其中包括“冲啊,任迪!”“咬他们,任迪!”“打他们,任迪!”“我们有麻烦了,任迪!”“前进,任迪!”和“走,任迪!”。然后他想到了一个骑兵常用的表达“哟吼”。这句话是在没有军号的时候用来招呼军队的。他喜欢它的发音。“我们可以用成‘哟吼,任迪!’,”伯特写道,“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是喜欢‘去抓住他们,任迪!’,因为觉得这句话节奏感很强,而且它包含了所有那些变体所包含的意思。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我也愿意集思广益。”每个人都喜欢“哟吼,任迪!”,因此他们让海斯把每个剧本中的“去抓住他们,任迪!”改为“哟吼,任迪!”。
现在他们只需要找出每一集开始时简短的“签名”顺序。经过几个小时的调整之后,伯特最终敲定了一个长度为45秒的开场,他确信这段开场会“像名片一样让所有孩子都过来看任丁丁”。军队会整装列队等待检阅。然后鲁斯蒂和任迪将会从他们中间挤出来,和军队一起向大家打招呼。伯特觉得狗和男孩对观众有很强的吸引力——他们只有其他士兵一半那么高,总想要自己看起来是个大人,看起来严肃,对任迪来说,是要让自己看起来和人类一样。伯特把集数编排顺序的脚本送给科恩看,这个开场多年来一直是最容易辨认的电视开场之一:
Rin Tin Tin: The Life And The Legend
Phenomenon
愿你被温柔爱过
现象
A.给任丁丁一个特写镜头
——以天空为背景给任丁丁一个只有头部和肩部的大特写。同时:吹响军号
B.镜头转向兵营,前景是一只军号
——战士们走出房门,手里拿着来复枪——向镜头冲来,充满整个屏幕
C.镜头放在T型台上慢慢拉近任丁丁
D.中景镜头转向马厩——鲁斯蒂
——一个衣衫褴褛的七八岁大的孩子,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军用马鞍,急匆匆地把它放在一个马鞍架上,然后冲出去,他穿了一件临时的骑兵制服,戴了一顶骑兵帽子。此处附加:
(标题)
和鲁斯蒂一起的“B连”
E. 镜头转向任丁丁它从高高的T型台上跳到下面一辆军用马车上,又跳到一块岩石上,最后落在地面上,飞奔而去。它冲向队列的时候镜头要一直跟着它。
F.中全景镜头
任丁丁到达一块空地之后便警惕地坐在鲁斯蒂身旁。
G.两个镜头,一个是任丁丁,一个是鲁斯蒂
全体注意(军号声停止)。
声音
眼睛——对了!
介绍了大帅和奥哈拉之后,开场就结束了。
音乐达到高潮,期间插入:
(标题卡片1)
明星
(标题卡片2)
任丁丁
渐渐淡出银幕。
插入第一个商业广告
伯特给“银幕组”提议说为了省钱,他打算在墨西哥拍摄这部电视剧,但他最终决定在柯利根维尔电影牧场上拍摄。柯利根维尔电影牧场位于好莱坞北面山谷中,在圣塔·苏珊娜山口附近,面积达两千英亩。1954年时,牧场主人是雷克莱氏·克里根,他是个特技演员,也是演员,出演过《贝拉路古斯遇见一只布鲁克林大猩猩》(他饰演的是大猩猩)和《被俘的疯女人》(他饰演了一只猿猴)。因为听说这里埋有西 班牙宝藏,所以克里根于1936年买下这个农场。他从未见过什么宝藏,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农场——因为布满了仙人掌、岩石、洞穴和池塘,有着典型的西部风景,而且又距离城镇中的摄影棚很近,因此就成了理想的拍电影的地方。
摄影棚经常租用这个农场,克里根还将部分农场对公众开放,作为西部主题公园(那些没有工作的演员会表演枪战和打斗来娱乐观众)。约翰·福特将克里根维尔牧场作为他经典电影《阿巴契要塞》的拍摄地。霍华德·休斯为了拍摄《宿怨》在这里建立了一个科西嘉村庄。那些被称作“人物研究”的舒缓又略带色情的电影是在牧场上一个名叫银镇的地方拍摄的。山姆·卡兹曼有几十部电影都是在这个牧场拍摄的,因此伯特对这里很熟悉。在拍摄《任丁丁历险记》的时候,伯特选取了阿巴契要塞这一场地,这里距离他当时想到要拍摄这样一部电视剧的地方不远。与此同时,在牧场的其他地方,《莱西》、《孤独的护林员》和《扛枪启程》也在拍摄当中。
把像克里根维尔牧场这样的地方租出去当作西部场景多年来一直有不错的收益,每次西部题材的影片就快要过时的时候,克里根就重新装饰农场,以适应新的市场需求。从1936年直到1966年最后一部电影在这里完成,克里根维尔电影牧场上总共拍摄了3500部影视作品,其他在摄影棚之外的场地都比不上它。20世纪60年代西部题材的电影不再符合人们的审美之后,克里根将牧场卖给了鲍勃·霍普。霍普将其中一部分又分为好几个部分并建立了“希望之家”。这是一个郊区隔层式的居民区,还有灌溉的草坪,这些小草漫无目的地生长在空旷又干旱的土地上。接着骆驼背山被炸药夷为平地,给罗纳德·里根的高速公路让位。这条路把牧场分成了两半,不久后,洛杉矶北边边界又继续向北扩展,将这个寂静荒凉的牧场包括在内。我很好奇现在克里根维尔牧场上是否还能看到当年剧中的那些场景,因此一天早晨我到那边去看了看。我见到了一个名叫葛瑞格·安德森的人,他是当地一个业余历史学家,对这个地方很熟悉,说要带我逛逛。
那天早晨安德森在停车场向我走来的时候,我一眼就注意到他穿的那件19世纪80年代的制服。“我正在演戏,”看到我一脸惊愕,他说道。他摸了摸衣服上的铜扣,“这是骑兵制服。我还有夏安族人的衣服和其他一些衣服,但这身似乎比较适合今天的场景。”
我们沿着一条小路往南走,路边种着橡树,阳光从枝叶的缝隙泻下。安德森告诉我每个场地上都拍摄过什么电影,还有某个电影明星站在哪块巨大的花岗岩上或是站在哪棵多节的树下。我们来到一个空着的水泥游泳池,池壁上都是裂纹,裂纹中还长出了坚挺的小草,池边还有乱七八糟的碎片。“滑溜冰板的人,”安德森说着露出鄙夷的表情,“想想看,约翰尼·韦斯穆勒曾在这里游泳。”我就是看着韦斯穆勒·泰山的电影长大的,可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他的节目总是在夜半播出,而且没完没了。我肯定无数次在那些电影里看到过这个游泳池,但要是没有那些假葡萄藤和棕榈树把这里装扮一下,我永远也认不出来。
我们一边走,安德森一边告诉我说他一直是西部影片迷。当他发现很多西部影片都是在这里拍摄的时候,他开始对这个地方和它所扮演的许多身份着迷。他开始录制每一个电视上播放的西部影片,想要尽可能多地找出克里根维尔牧场上的岩石景观。“一段时间之后,我根本就不算是在看电影了,”他说,“我会把声音关上然后仔细研究每个场景,找出它们的拍摄地。”他向我保证说,自己可以看出每部在这里拍摄的电影是在哪里取的景——不管影片中对该场景做了多少修饰,而且能准确地告诉我影片中的某一块石头是这里的哪一块。他在这上面花了很多时间,总是几小时几小时地沉浸其中。
这似乎是个不太寻常的爱好,但不管一个爱好有多么特别,都说明有人对某件事进行了深入的探究,将自己完全沉浸在一样自己感兴趣的事物中就意味着这件事不再是被你做的事情。相反,你成了这一兴趣的仆人。但对多数人而言,这种投入是一种安慰。或许将精力完全投入到一件事情上就像是把自己其他方面的知识都抛在一边,你所感受的、关心的只有一个点——一件非常细腻的事情,可以通过生活的眼睛穿成一条线。
安德森弯下腰捡起散在路边的垃圾。“你知道,我在这方面无所不知,”他说着,看着我,“这让我觉得自己很重要。”
我们离开约翰尼·韦斯穆勒的游泳池,然后钻到低矮的树枝下面。我问安德森是否能带我去看阿巴契要塞,那里是《任丁丁历险记》的拍摄地,但他告诉我说那里在1967年的时候被拆除了。他能看出我有多失望,为了安慰我,他把其他一些有趣的影片中出现的岩石指给我看,还说可以带我去看每集结尾处任丁丁摆造型的那座小山。我们走出树林,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天空湛蓝湛蓝的,远处黑色山脉弯曲的轮廓,我们面前星星点点地散落着岩石,像是被扔出的巨大骰子。那座小山就在那里,在岩石群的另一边,山冠凸出的部分和任丁丁每周在电视荧幕上表演时所站的地方一样。当时已近正午,风卷起红土、灰色的岩石和黄褐色的茂密树丛,炽热的阳光反射在花岗岩上,一切色彩都渐渐褪去,有那么一会儿,你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黑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