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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现象(7)

这一点与任丁丁刚出现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当时的重点是它是多么无可比拟:它是“一只万里挑一的狗”,詹姆斯·英格力士是这样写的,“是一只你梦想拥有但很难得到的狗。”现在,它不再是个奇迹,而是一个榜样。它是那种你渴望得到的狗,或者是想要在家训练出来的狗。在好莱坞早些时候,电影就像是炼金术,而包括任丁丁在内的电影明星则是旁人不可企及的,他们生活在黑暗的大银幕后面,有让人景仰或惊奇的本领。但电视是个摆在你家里面的小盒子,因此那上面的明星就没有这么宏伟又遥不可及了,他们为人们熟知,非常友善,也容易接近。这种亲密的关系让整个世界都不同了。

在《你的狗能够成为任丁丁》发表之后,李收到了各种请求、问题和忏悔。那些不能再照顾自己的狗的人们问李是否能够收养自己的狗。那些养了不听话的狗的主人希望李能对自己的狗进行奇迹般的改变。他能不能给出怎样不让狗刨洞的建议?怎样不让狗对着邮递员狂吠?不让它们从桌子上偷东西吃?“亲爱的邓肯先生,我的公狗是个胆小鬼,”有一封信开头这样写道 ,“现在我的母狗也很害羞,变成了一个胆小鬼。你能否抽出几分钟宝贵时间帮帮我这个爱狗的人?”还有一封从巴尔的摩的一位养狗人那里寄来的信开头是这样的:“你是怎样让你的狗远离焚烧炉的?因为每次我解开拴着它的绳子,我的狗都会跑到里面去。”

人们经常问李如何让自己的狗从事演员的行业(还有一个人养的是猎豹)。还有些影迷确信自己的狗已经能够担当明星的角色了,写信来夸耀说:“我写这封信是要告诉你我有只漂亮又聪明的萨摩耶。它已经学会了用叫声来数数。我问它《圣经》分为几部分时它就叫两声,问到福音书的时候它就叫四声,问到我去年摔断了几根肋骨的时候它也会叫四声。”有些人向他抱怨说自己的狗缺乏天赋。“亲爱的邓肯先生,我写信是想说说我的两只狗坡狗和托伯,”1955年一个堪萨斯城的男人寄信来说,“它们不是特别耀眼,但在它们知道很多事情,它们可以跳过呼啦圈。我的问题在于我不能让它们跛着脚走路,我已经试着用绳索吊着它们走路,但我把绳索取下之后它们还是不会那样做。你能告诉我你是用什么方法让你的狗跛着脚走路的吗?”

那些养德国牧羊犬的人尤其需要李的帮助。有些人在信中提到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比如:如何治疗德国牧羊犬的干燥性皮肤?李认为什么样的食物最适合它们吃?他如何挑选出品质优良的小狗?有些人提出的问题看似非常严重。有一封辞藻华丽的信的开头是这样的:“亲爱的李,我的德国牧羊犬有个极其可怕的癖性,就是它总爱做坏事。”

很多人说他们是从大城市闹市区那些开着空调的影剧院中开始认识任丁丁的,那些古老又破败的市中心已经为郊区所摒弃。任丁丁标志着时代的变迁,他们以前了解的那个世界从1954年开始淡去。“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东西能将人们的注意力从贪婪和现代化的生活节奏上吸引过来,但昨天我觉得自己又生活在了那个黄金的寂静的20年代。”1954年一封从北达科他州的来信上这样写着,自己是看着任丁丁早期电影长大的,他和他的朋友都相信所有影片中描述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都发生过,他们觉得这些电影或多或少有纪录片的意味,那些扛着摄像机的人每天都跟着任丁丁。后来他们得出结论,认为任迪的天赋太不同寻常,因此不是真实的,他们觉得它一定是只机器狗。最后他们意识到任丁丁的确活生生地存在过,它既有不同寻常的天赋,也接受了不同寻常的训练。信的结尾处这个人写道:“这只牧羊犬的确在我童年的生活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现在,在信的最后,邓肯先生,我终于有机会为你为这个美丽故事做出的贡献表示感谢,感谢你让我有个幸福的童年,也感谢你找到了任丁丁,找到了这么一只伟大而神奇的狗。”

20世纪二三十年代时,主动为老任丁丁提供的剧本如潮水般向李和华纳兄弟摄影棚涌来,现在李和伯特收到了同样多的电视迷们的剧本。这些剧本的质量参差不齐,有的缺乏想象力,有的荒谬至极。有一个人写的一集电视剧名为《任丁丁和骗子》,其中包括“一个有一半印第安血统的人,一个像大猩猩一样的人,一个空中强盗和一个14岁大的甜美女孩”。大部分剧本都被退给了寄信的人,并附上诸如“谢谢你寄来的《任丁丁和骗子》的剧本,我在此将其退回”,或“我将名为《不断成长的鹅卵石》的剧本退还给您,很抱歉这个故事我们用不上”之类的婉拒。

但有一些还是引起了李的注意。其中一个说鲁斯蒂“痛苦地认识到自己没有父亲..因此,鲁斯蒂像所有被遗弃的孩子一样感到痛苦”。鲁斯蒂决定逃跑的时候,“任丁丁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痛苦,因此决定和他一起离开”。这一集结尾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第101骑兵队决定收留这个男孩。中士宣布说鲁斯蒂“是骑兵队所有人合法的儿子..大部分男孩只有一个父亲,而他有50个”。

伯特也收到了不计其数的剧本。1956年他正筹备拍摄两部新的电视剧——后来捧红了童星和未来的芒琪米奇·道兰兹的《马戏团的男孩》和《第77队孟加拉长矛轻骑兵的故事》,也迫切想要接手其他电视剧。就连“银幕组”的销售主管艾德·贾斯汀也给伯特提供了一系列剧本。在附信中,贾斯汀自豪地对伯特宣布说他一个星期六的早晨在家写好了所有剧本——是一个名叫《大海狸》的户外冒险故事。伯特忍不住讽刺地做出回应:“亲爱的艾德,我觉得你做商人真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你应该到这里来写剧本。”

最不寻常的剧本是一个名叫沃伦·尤金·克里恩的有抱负的作家提供的,他给伯特寄来了20集电视剧本。有些让人提不起一点兴趣(《新闻中的怪事》《集邮家的时间》);有些过于轻率,没有一点商业价值(《我爱每天一首诗》《你的笔记讲述了一个故事》)。但有些凸显出他的才气,比如《轻旅的任务》是“提倡减肥的”;《克里恩家的食谱》可能是“对美食食谱的宣传,这些食谱是根据我妻子的菜谱编造出来的,里面那些绝顶美食一定会吊足美食家的胃口”;克里恩的巅峰之作是《爪子与咽喉》,这是一个“以一个滑稽的拓荒者家庭,女人将危险当作消遣的故事为基础的系列幽默电视剧。”

随着《任丁丁历险记》的成功,厄尔兰多·任丁丁牧场成了许多人的目的地。在这个地方,你可以在现实生活中看到电视上那只神奇的狗。过去李从不让别人接近老任迪,但现在他欢迎人们到牧场上参观,还鼓励他们和任迪一起玩。他还常把他们带到回忆屋去,让他们多坐一会儿,这样他就可以把以前的故事讲给他们听。

任丁丁四代没有真正出演电视剧这一事实并没有让李感到不舒服。如果他有所担心,那他就不会让人到牧场上参观了,因为这有可能会被人们识破。不过剧中用到的那些狗长得很相像,跟任迪也很相像,人们需要仔细观察才能把它们区分开来。但任何人都会注意到任迪生活在河畔镇,但六十英里外电视剧还在拍摄之中,显然,生活在厄尔兰多·任丁丁牧场上的那只狗不是电视中出现的那只。但没人对此有什么怨言。

随着电视剧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卡罗林和她的妈妈也要开始适应新的家庭生活。和这只出名的狗以及这只狗身后那个出名的人生活在一起对她们而言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现在就更难了,特别是对卡罗林来说。她曾对我说“我的童年是世界上最怪异的”。她认识的每个 孩子都在看任迪的电视剧,然后对她的生活投来羡慕的目光,因为任丁丁就住在她家的后院里,但她却在这种生活中失去了自我。事后想想挺奇怪的,她是一只狗的笨手笨脚普普通通的姐姐。她的照片出现在《西部骑手》上刊登的描写邓肯一家生活的文章中时,居然有三个人向她求婚。换成另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一定要嫉妒死了,但卡罗林却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显然那些追求者只不过是想找个接近任丁丁的办法。

至少他们现在有了些钱,伊娃终于有了李在他们搬到河畔镇的时候承诺给她买的房子。当地一位建筑师设计了一个有优雅入口、结构窄长的房子,房子还有敞亮得让人嫉妒的窗户,还有河畔镇第一个椭圆形的游泳池。室内装潢是伊娃挑选的:金属质感的墙纸,独立式的花盆,所有设备都是电子的,还有折叠式的浴室磅秤,地板上还铺上了白色地毯。(“勇敢的女人”,一家报纸评论说。)

跟好莱坞其他明星的住所相比,这栋房子还算不上豪华,但在河畔镇,它足以算是个富丽堂皇的地方了。当地的报纸为此写了两篇特写,河畔镇大学校友会还将这栋房子算在1958年的房屋展览中。“这是任迪建造的房子,正好在它的主人从事这一行业40年纪念的时候建成。”房屋展览的小册子上这样写道,“亚麻窗帘..超棒的浴室..按当地风俗打制的家具,经过晾晒的皮革和手工编织的百叶窗..”

我在河畔镇待了很长时间,这样我就可以读李的报纸,这些报纸现在被存放在河畔镇市政博物馆一栋附属建筑物的一个大型厚纸板文件箱里。我知道自己很幸运,李是个喜欢收藏的人,也喜欢做摘抄和剪报,因此他的生活都有文件记录,而且被保存了下来。光是对这些文件的索引就有几英寸厚。

我在河畔镇和洛杉矶之间往返,几乎是笔直地向东行驶几十公里,穿过圣哈辛托山,行驶在越来越空旷、越来越笔直的公路上。那些标志着“加利福尼亚州你从未去过的地方”的路牌从我身边掠过。比如鳄梨高地、南圣何塞山、钻石酒吧和菲利普斯牧场,牧场上排列着外表相同的房子,从远处看就像是生气时留下的鞭痕。我因为常常在两个城市之间奔波,走这段路的时候几乎是机械性的了,很少意识到自己是在开车,有时候觉得自己不过刚刚离开洛杉矶就已经到了河畔镇,还不免有些惊异。镇外几公里远的地方有张很大的广告牌上写着“我们要买丑陋的房子”,我要是没在做白日梦,注意到这块牌子,就该知道自己差不多到了。

这段路程也是李在离开好莱坞之后走过的。回到那儿时,60号州际公路还没有分开,它当时只有两个车道,洪水过后,路面时常凹凸不平,满是车辙。理论上讲,这段路程不短,从其他角度来衡量,这也是条很长的路,因为李从光辉的好莱坞来到了尘土飞扬的河畔镇。《任丁丁历险记》播出的时候,李已经离开好莱坞20年了。尽管他偶尔会开车到片场看看或是去和“银幕组”及伯特会面,但是他再也不把好莱坞当成自己的家了。

开车去博物馆的路上,我经常绕道到通道那边去看看那曾被叫作厄尔兰多·任丁丁的房子。通道在高速公路入口的旁边,是条很窄的路,位于城市北边,路边是一个公园和一个高尔夫球场。这里是波莫纳、河畔镇和莫雷诺山谷高速公路的交会处。河畔镇干旱又开阔,热得像地狱一般,凡是没有被当地的橡树或西黄松遮住的东西都好像被太阳炙烤得要炸开似的。尽管通道位于圣塔安娜河的低谷里,还在树木间盘绕,开车从这里经过还是像穿过一个频闪放电管一样,一会儿一阵强光,一会儿一片树荫。如果我打开车窗,经常能听到从菲尔芒特公园传来的高尔夫球杆断裂的声音。

……

房子现在的主人是年轻的布莱肖一家,他们于1997年买下这栋房子。博伊德·布莱肖告诉我他们买下这栋房子的时候知道这个房子和任丁丁有联系,但不知道具体细节。从那时起,他和妻子丽莎就开始了解邓肯一家,并决定尽量将房子保持原样。他们将部分房子进行了重新装修,拿出了主卧里的两张床和回旋镖式的房间隔断,给孩子们增加了一个大房间。但不管怎么说,这房子基本上跟李、伊娃和卡罗林住在这里的时候一样。

一天下午,我在档案室里待了好几小时之后来到这里,当时我满脑子都是李·邓肯。我也是那天发现河畔镇房屋展览的小册子的,我试着猜想李当时的反应。我想知道他住在这样一栋有巨大新闻价值的房子里会不会感到高兴,也想知道这房子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外来的客人,是个乡巴佬。一次,他对一个记者说自己有时会怀念之前那栋摇摇晃晃的老房子,因为他不用担心把帽子放错了地方或者把白色的地毯弄脏。

但他很可能因为伊娃高兴而开心,毕竟他让伊娃等这房子等了20年。事实上,他生活的中心是他的狗和马,而新房子让他远离了这些。这栋房子与原来加利福尼亚州那些存放牛啊、马啊、狗啊之类的房子不同,它看起来像是郊区的房子,像是属于橘子县(以保守著称)的房子。李和伊娃搬到那里时通道只是镇子边上一条脏兮兮的路,最初的那栋房子也不过能凑合着住人。后来,人们重新铺了路,又在路旁加上了景观,路旁很快建起了有环形车道的多层房子。那栋老房子被拆除的时候一定看起来不合时宜,新房子与周围的房屋能够更好地融合在一起。这是栋极具魅力的房子,是个能称得上是“艺术”的房子。无疑,当时已经做了很多泥土雕塑、画了很多画的伊娃喜欢它的现代气息,还称赞说自己可以在里面的架子上展示自己的艺术品。只有李觉得自己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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