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中无意流露出该电视剧的劣势。事实上,这部电视剧题材非常老套,是建立在人们对勇气的信心和对狗的喜爱的基础之上的,还有对军官权力的绝对尊敬。就像李普马斯特斯不止一次说到的那样:“你永远不能诋毁美国的权威,诋毁美国政府。”一开始,该剧还是符合时代基调的,但它逐渐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了。世界在不断变化,空气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婴儿潮时期出生的第一批婴儿已经长大,他们现在是青少年了。随着他们世界观的逐渐形成,特别是随着他们开始疏远自己的父母,他们成为一股全新的强大力量,这一切都在流行文化中反映出来。这里有《美国舞台》里的马龙·布兰多和埃尔维斯·普雷斯利,有1956年艾伦·金斯堡的《咆哮》,1957年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和1959年威廉姆· S·伯乐的《赤裸裸的午餐》。1955年,《没有缘由的反叛者》捧红了詹姆斯·迪恩,他在剧中饰演一个叛逆的青少年,他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他所塑造的正是典型的美国郊区居民的形象。还有《无纪律学校》,其中演员都是众人鄙视的朋克,该电视剧中还第一次出现了摇滚混声,让人觉得城市里的青少年残忍又充满了掠夺性。郊区居民区满是易受影响的脸蛋粉嫩的婴儿,这些居民区战后那种舒适和富裕的前景不在了。富裕的郊区居民区乏味不堪,死气沉沉,曾经的婴儿成了现在无聊的青少年。一只英雄狗和一支骑兵队看起来已经像是另一个时代的老古董了。
1959年春天,《任丁丁历险记》播出第164集,这一集讲了一个在农场上生活的贫困家庭的凄凉故事。这一集开始的时候,一家之主曼利·巴克就不见了,人们怀疑他和当地一起抢劫事件有关。他给妻子留下了一封神秘的告别信,信上写道:“我不得不面对它。我是个失败者。请理解我。”镇上的银行家冲进巴克家中,取消了巴克家房子作为抵押品的赎回权。银行家的妻子、一个名叫艾玛·克拉布特里的洋洋自得的老太婆宣布说巴克的两个孩子将被迫离开他们的母亲到孤儿院去。
整个故事中任丁丁只扮演了一个小角色,就是帮助中尉马斯特斯追查曼利·巴克的下落。他们一找到巴克,就清楚地发现巴克和抢劫没什么关系,他离开家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让家人失望了。“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失败者。”他悲观地对中尉马斯特斯说。他同意回家去,尽管他已被除名,但情况并没有好转,这个家庭还是破产了。艾玛·克拉布特里再次威胁他们要取消房子的赎回权并把孩子送到孤儿院去,直到她的丈夫,那个银行家再也无法忍受他这可怕的妻子。他站出来宣布说自己要买下这栋房子,然后让巴克一家免费住在里面。巴克的孩子和他们的朋友鲁斯蒂一起庆祝;孤儿身份——这一《任丁丁历险记》永恒的主题,不管是显性的还是隐性的,在这里被回避掉了。
这一集名叫“失败者”,也是《任丁丁历险记》的最后一集。它曾辉煌地开始,获得了广泛的成功,现在,它结束了。纳贝斯克饼干公司通知“银幕组”说,鉴于收视率下降,他们要撤销赞助。纳贝斯克和任丁丁持续了几十年的合作关系就这样结束了。“作为一个喜欢怀旧的人,它让我回想起我们合作时发生的那些趣事。”通知书下来的时候,纳贝斯克的广告经理给李写信说,“以后看不到关于你和任迪的宣传了,这感觉真奇怪。现在我面前挂着的这幅广告上写着李·邓肯写的《训练你的狗的十个技巧》。我相信你一定注意到,在这里,在纳贝斯克,每一个人都知道你和任迪对我们而言有多大的意义。”
美国广播公司开始每两周回放一次这部电视剧,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则在每周六早晨播放。“银幕组”报告了关于这个坏消息中的好消息。“就好像我们数那些战利品还不够麻烦似的,还有丹尼斯一家、麦纳斯谢克尔,”标题为《任丁丁疯狂重播》的备忘录上这样写道,“我们荡去老任迪、鲁斯蒂和李普身上的土,然后把他们变成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每周六上午11点播出的节目。如果收视率意味着一切的话,那么美国的每个孩子都在看任丁丁,他们无暇顾及别的事情!!”
一直以来,伯特和李都没有放弃拍电影的想法。特别是李,他一直希望自己的亲身经历能够被拍成电影。电视剧压制住他这种欲望,事实上,现在任丁丁受到新一代人的喜爱,他似乎可以更加坚定地解释说这只狗不仅是电视上一个虚构的角色。他还想让人们知道他有一个故事,一个直到现在还让他震惊的故事,就好像他整个生活就是一个惊喜。
1953年两人第一次碰面时伯特就对李说他很想根据李的生活经历拍一部电影。他后来重新对哥伦比亚公司提起这件事并说服了他们,然后聘请道格拉斯·海斯来写剧本。按照合同规定,电影“应该用电视剧中扮演任丁丁的那只狗..或是另一只长相类似的狗”。伯特希望吉米·斯图尔特扮演李的角色;如果斯图尔特抽不出空来,这个角色可能会由詹姆斯·布朗扮演。伯特对一个朋友说他设想这部电影是关于“李怎样得到任丁丁、任丁丁的爱情生活、李的爱情生活和这些如何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的”。拍电影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特别是电视剧的成功使伯特作为制片人的能力得到了认可。“‘任丁丁’系列电视剧催生了这只电影明星狗的戏剧式传记片”,《综艺节目日报》上报道,说电影将会在1955年初上映。
但后来就没有下文了。1958年,李给伯特去信提到电影的事,他说:“我们最大的希望在于我们俩命运与共,最终把任丁丁的故事拍成电影。”但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再次有媒体公开报道这部电影是在第二年晚些时候,当时《纽约时报》上有一篇名为《任丁丁剧本遇到问题》的报道。但那时斯特灵·西利芬特,就是《裸城》的剧作者,已经取代道格拉斯·海斯成为《任丁丁和我》的剧作者,当时剧本名字是这样的。西利芬特对《时报》记者坦白说整个项目进行得并不顺利。为狗 写剧本是他遇到的一个挑战。“如果你要写的电影剧本的主角也是个又聋又哑的人,你也会和我采取同样的策略。”西利芬特解释说。
接着,电影又没了下文。电影没拍成,李感到很困扰。这对他而言不是另一个项目那么简单,他似乎觉得这部电影会是他整个生活的一个总结。他的生活是多么不平常、多么有趣啊,充满了机缘巧合和猜不透的谜团,既令人咋舌,又不时出现反转,各种各样的不可思议就像是电影一样。就像李很想其他人知道他的故事一样,就好像他只有亲眼看到银幕上的电影才能真正理解自己的生活。他常常和人说起电影的事,见人就说。《时事通讯》上来自弗雷德·芬奇孤儿院(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李在那里度过了人生中最艰涩的时光)的一篇文章写道:“近年来李对我们说起他其中一个还未实现的梦想,那就是拍摄一部标准长度的电影来讲述任丁丁的故事,更确切地说是他自己的生活,其中特别要讲到弗雷德·芬奇儿童之家。”
1957年,李和任丁丁在明尼阿波利斯亮相的时候,突然心脏病猛烈发作。他回到河畔镇的家中修养身体,但他的勇气遭到了挫败。伊娃跟一个朋友说李觉得自己永远都不能再“活跃起来”了,也就是说,他身体不好,不能再去巡游了。那年晚些时候,他又得了糖尿病。从那时起,他就和之前大不相同了,他总念叨着离别,总回忆着过去,好像在从一个遥远的地方往回看。“我的狗和我的牛,它们让我的生活真实又充实。”1958年他对一家报社说。对另一家,他说:“亲身经历一个故事的感觉真好。”
后来他中风了。过去他的身体总是很健康,60岁时,他依然瘦削、 强壮、坚毅,运动能力很强,那像牛仔一样的身材和20岁的他比起来没有多大变化。但这一系列的病痛,一个接一个地侵蚀着他,中风之后,他就只能待在家里了,他甚至不能到谷仓转转,去看看他养的动物,这对他来说或许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我觉得自己了解李·邓肯。我对他就像对自己的家人一样熟悉,而且他也和家人一样保有自己的神秘。他曾一度天真得不可理喻。从某些方面来看他的生活再简单不过,但这种简单不能不让人产生疑问:这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李将自己全身心投入在任丁丁身上,他的投入是那样纯粹,他自己在任丁丁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作为朋友、丈夫或父亲他或许很难拥有什么,这是因为他心思不全在这上面,但和任丁丁的联系则是个例外。我对他情有独钟。他看起来是那么诚实,好像永远是那个被留在弗雷德·芬奇孤儿院前门的男孩,或是新闻短片中和老任迪在一起的人。任迪跳起又落进他怀里时,他脸上洋溢着笑容,这是生命对他的奖赏。
那么,为什么任丁丁对他而言如此重要呢?虚荣心不足以让他如此痴狂,特别是当他所有的虚荣心都属于任迪的时候。不管李的注意力转向何方,最终都会落在任迪身上,李是个不怎么懂得经营的商人,是个不怎么上心的买卖人。尽管在好莱坞时他培养出了对车子和衣服的审美情趣,但大部分时间他过着简朴的生活,只在那些像漂亮的马鞍和纯种的牛等带有乡土气息的奢侈品上炫耀一下。
李就是坚信自己在任丁丁身上找到的东西。他相信自己第一次碰到这只小狗的时候,在他们彼此互相安慰成为朋友的过程中,在这只狗史诗般的故事——这个充满勇敢、忠诚、力量和真理的故事中,好运降临了。他也相信这些品质永远都很重要,永远都是人们追求的东西,作为这个史诗般故事的一部分,它们会随着时间传递下去,永远主宰着人们却不为人们知晓。他相信任丁丁,相信自己生命的意义。
尽管我渐渐开始读懂李,但是离他还有一定的距离。我怀疑是否真的有一样东西可以有如此重大的意义,尽管我一直相信,了解任丁丁和它的故事将会解释一些重要的东西,比如我们如何让生存的奇妙与孤独变得合情合理。这是我所相信的,就像李相信任迪一样。
我几乎读完了所有河畔镇博物馆里有关李的资料,每天一早太阳还射不出事物的影子,停车场的路面上还没有混乱不堪的时候,我就过去了。我开始注意伊娃寄来的取消李的旅行计划的信件、沃一璐·拉黑寄来的信件以及“银幕组”主管询问李病情的信件。然后我看到了伊娃写给那些拿了小狗但还欠钱的人的信件,信中再一次急切地询问他们什么时候会付钱。我知道自己正在走向那不可避免的结局。我的观点是那些参与其中的人永远也想不到的观点:一个走在路上的旅行者永远都没有鸟瞰的视野,看不到那条路的整个面貌和它的尽头。不管我怎样让自己准备好接受那不可避免的现实,我读到盒子里最后一封信的时候还是倒吸了一口气。这封信是1960年9月伊娃写给美国养狗爱好者俱乐部的,信上通知俱乐部,她的丈夫——李·邓肯刚刚去世了,她需要将那些狗的所有权转入她的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