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还有其他因为真真假假的违法行为而引发的诉讼案。随后达芙妮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因此她觉得卖掉博物馆是最明智的选择。她说自己不打算把博物馆给儿子或女儿。“我的孩子们不会从我这儿得到任何东西,他们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她说。尽管她讨厌伯特·伦纳德,当然他们俩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在那种时候她还是觉得有好多事情想和他一起讨论。他们都清楚地知道与那些你觉得无价的东西分开时是多么痛苦,特别是当这样东西会具有讽刺性地掩盖掉那些为了保护它们而付出的代价的时候。当然,他们还有的共同点是两人都对任丁丁有执著又基本的信念。“我过去时常开玩笑说我该和伯特结婚,”达芙妮最近对我说,“毕竟我们真的有很多共同点。”
易趣网上出售博物馆的广告没有吸引一个竞拍者,但达芙妮最终把所有东西都卖给了一个住在俄克拉何马州名叫黛布拉·纳斯的德国牧羊犬爱好者。当时的官方任丁丁是任丁丁十一代,它的名字有些古怪,是任丁丁·任-丁-丁。为了让它继续繁殖后代,纳斯与达芙妮签订协议之后,达芙妮也把它送到了俄克拉何马州。但这个协议事后在两者间引发了很大争议,又引发了另一场诉讼案。或许最后这场诉讼案改变了达芙妮选择一个继承人的想法,或许家庭在她生活中开始有了新的重要意义,因为她最近告诉我说她退休的时候想要她的儿子和女儿一起接替任丁丁首席执行官的位置。
那是很热很热的一天,在达芙妮田纳西的家中参加了博物馆开幕式并看着小狗们被新的家庭带走之后,我准备开车到休斯敦的机场去乘飞机回波士顿,当时我的家在那里。我注意到一只小狗——一只又黑又小眼睛大大的小母狗,仍坐在达芙妮家的草坪上,把头靠在爪子上休息。它被卖给了一个住在波士顿的人家,第二天达芙妮将用船把它送到波士顿。我跟她道别的时候,达芙妮意识到我要一个人回波士顿去,于是问我是否能带着它,以便省去她的船运费。
我很高兴能这么做,它是只惹人喜爱的小狗,有点害羞,脸上露出忧虑的表情,长着皱巴巴的眉毛和鞭子一样的尾巴,四只脚像是黑色的船桨。我从克罗基特开车到休斯敦去的时候,它就蹲坐在车子后面的座位上,凝视着窗外,然后又迅速把目光收回来。我想它之前可能从没坐过汽车。车行驶了大概40多公里的时候它看起来有些憔悴,我停下车,想让它在附近一家快餐连锁店后面的草地上走走的时候,它一下子吐了出来,然后睡着了。
在回家的飞机上,它蹲坐在我脚边,不睡觉的时候会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这让我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我希望那户要买它的人家改变想法,这样这只小狗最后就能和我待在一起。这样一来,那只我从小就做梦想要的德国牧羊犬,那只我从一开始就一直想要的狗,就将属于我。
但我们到达波士顿,我带着它到行李领取处的时候,那一家人都在,当然,我知道他们会在那里。看到我,其实是看到小狗的时候,他们兴奋地尖叫着、惊呼着,他们争抢着走过来,把小狗从我手中接了过去,不一会儿工夫他们就走了,它也走了,我一个人站在那里,站在行李传送带旁边。我没有权利因此哭泣,但还是忍不住要哭。至少有那么一会儿,在幻想了一辈子之后,那只羞涩、焦虑、温柔、英雄一样的勇敢、忠诚的小狗是我的。
对我来说,讲述任丁丁的故事是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因为这故事在不断延续。在其他东西都渐渐消逝的时候,它是那留存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它是我记忆中不断重复出现的印记,是一条下去又上来但不会折断的线。正是这种理念的延续就好像生活有一种充满智慧、变得美丽又令人难忘的模式,由一样东西引到另一样东西。每个人生活的点滴不是随处散落的,而是被那条永无止境的线穿在一起。
我相信总有只任丁丁站在那里,因为故事会不断继续下去。开始时,它是一个令人惊奇又充满神奇的故事,是不幸时降临的幸运,它成了对完美友谊履行的承诺;然后它成了一种讲故事的方式,而这些故事流传了很多年,它让人们感觉到生活的充实。刚开始写故事的时候我觉得李、伯特和达芙妮都是过于执著奉献的奇怪样本,但我后来意识到自己与他们也没什么不同。我用力在文学界开辟出一条道路,想要这个故事传得更远,成为那“永垂不朽”的一部分。
我也想要自己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想要在我生命中创造一些永恒的东西来证明任何事物都有其重要性。努力工作有其重要性,感受世界有其重要性,就连悲伤与失去都有其重要性,因为它们都是那会永存的东西的一部分,但我也认识到不是所有东西都需要永存。我们从这些狗身上学到的会一直支撑我们走下去的是,对过去和未来没有明确的区分并不会限制我们,而是会给我们更多自由。任丁丁不是非要人们记住它才会感到幸福,对它而言,只要有那么一刻,阳光温柔地洒下,它看到球被抛出去再把它找回来,听到那个它喜欢的橡胶娃娃尖叫就足够了。对它而言,那样的时刻是完整的,纯真而满足。
伯特写的《任丁丁和我》的剧本里面的最后一场是在克里根维尔牧场拍摄的,当时正在拍摄一部任丁丁的电影,李和伊娃也在现场,拍摄电影高潮部分的系列动作。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全都在场,那只惹人喜爱的伴侣,那只真实的狗在场;那个灵感的源泉,那只电影中的狗也在场;还有李,虽然经常独自一人,但此刻也在现场,他出现在这里,到最后都和他的家人联系在一起;还有那个没有提到名字的制片人,让这一切发生的那个制片人,就像是在塑造伯特自己,他们所有人都出现在电影中,出现在一个有关电影的故事中,出现在任丁丁故事的永无止境的循环中。影片中,每个人都很幸福,每样东西都很完整。在这个场景开始前,制片人停下手中的事情,问李是否对将来让任丁丁出演电视剧感兴趣,就像很久以前,在现实生活中伯特对李说的一样。李摇了摇头,说这部电影结束之后他打算退出演艺界,在他家里,在厄尔兰多·任丁丁牧场上,有他想要和需要的一切。
“再说,”李对制片人说,“我对电视又了解多少呢?”
制片人笑着说:“这就留给我来操心吧。”
导演招呼大家各就各位。他将要拍摄的这个画面极具挑战性,任丁丁需要跑进碉堡,爬上阳台,从屋顶上穿过,再从屋顶跳到另一个建筑的屋顶上。大家全部各就各位。李说任迪已经准备好了之后,摄像机便开始拍摄。
但第一次拍摄没有成功,它跑进了碉堡也爬上了阳台,但要跳过屋顶的时候它犹豫了。导演叫摄像机停下,然后问李是否需要再排练一下,李说不用,说这次任迪会完成任务。李把手放在任迪头上,轻轻地拍了拍,然后他看看伊娃,说已经准备好了。导演下令开拍,任迪就开始行动了。它跑进碉堡,爬上楼梯,箭一样穿过阳台,这一次,它毫不犹豫地飞一般地跳过了两个房顶之间的空隙,那一瞬,时间凝固了,重力消失了。
“任迪太棒了,”伯特写道,故事结尾他多次这样写道,“和过去一样,李的眼睛湿润了。”接着伯特又加上了最扣人心扉的一句,“李觉察到有人拉着自己的裤腿,他低下头,看见面前这个脏兮兮的笑脸,是个住在附近来看拍电影的孩子。这个五岁大的孩子问道:‘你的狗叫什么名字?’李转过身看着男孩说:‘任丁丁,我的孩子。’”
“镜头缩了回去,人们又听到导演的声音:‘很好,把摄像机拿到这儿来。’伊娃在李身边,任丁丁也在李身边。剧组人员来回走动,镜头给出全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