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着额头，低声道，“将兰若先关去禅房，让她抄写佛经十卷，此前不得进食，不得饮水，今日太晚了，明日再说。”
张信看出了顾夫人的为难，却也只有起身退下，低声道，“既是如此，那侄儿就先告辞了。”
他扶着阿梅起身，向顾夫人行礼之后，便大步迈出了前厅，消失在融融的夜色中。几个丫鬟一同将兰若扶起，兰若推开她们，跪着上前几步，低头忍泪低语，“兰若不懂事，让夫人陷入这样的僵局，实在万死难恕……”
顾夫人叹息，道，“先前是有外人在，不得不那么说，其实我信你，兰若，你在顾家这么多年，一向知礼，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来。”
兰若一怔，心中百曲千折，却无语凝噎，只是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俯身又拜，“夫人……”
“好了，下去吧。”顾夫人起身，冷冷向顾煜舟看去，轻声道，“倒是你，自己好好反省，今日的言行，可还对得起你长子的身份！”
顾煜舟一言不发，起身恭送母亲出门。
顾夫人甩开衣袖，亦离去。
叶辛未打量着顾煜舟的面容，只觉得他看起来没有半分悔意，倒像是畅快了不少。
“大公子。”兰若又一叩首，带着浅淡的笑意，“今日竟劳公子为兰若说话，兰若受宠若惊……”
“是你值得。”顾煜舟轻声说道，“好了，下去吧，有事明日再说。”
“不，兰若现在就说了吧。”她依然跪在地上，恭谦顺从。
“嗯？”
“兰若生来卑贱，得幸入这顾宅已万分感恩，万不敢让公子为奴婢费神，今日之事，兰若只求不再为公子添什么麻烦，请您再不要插手此事了。”
顾煜舟微微皱眉。
“生而为焰，必引飞蛾，这是两厢情愿……公子，兰若自当如此。”
兰若的头磕在地上，谁也看不清她此刻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顾煜舟站在兰若面前，望着在地上蜷成一团的兰若，双眸忽然就冷了下来。
“随你。”顾煜舟声音淡泊，下颌微扬，似是不欲多言，立时拂袖而去，一次回头也无。兰若静静地跪在原地，良久不起。
回格苑路上，叶辛未回想着方才的情形，抬头对顾煜青道，“那兰若与你哥哥，似乎很是相熟？”
“我们一道在这宅院里长大，自然相熟。”顾煜青微微低头。
“我看大公子总是一副清冷的神情，一直以为他是个难相处的人，没想到也这样体恤下人。”
顾煜青道，“是兰若不一样。小时候我哥喜欢听戏，自己私底下偷学，家里不许，兰若就给哥哥偷过许多本子进来，还偷偷领着我们一道去戏园，所以哥哥待她，自然也与其他下人不同。”
叶辛未微怔，“学戏？”
她是想象不出，像顾煜舟这样的人，会有过去学戏的念头。
二人已到格苑门前，顾煜青与辛未告别，两人分别几步，辛未忽然喊住他，追上两步道，“差点忘了，我一直想着交一样东西给你。”顾煜青一笑，好奇问道，“是什么？”辛未伸手向袖中探去，不多时拿出一块玉佩来，轻声道，“你瞧，这是甚么。”
顾煜青接过玉佩，竟一时无语。
“这……辛未你……”顾煜青握紧手中的玉石，不可置信道，“你是……怎么拿回来的？”
“嗯，不告诉你。”辛未眨了眨眼睛，顾煜青很是高兴的样子，让辛未看着也欢喜。“我帮你重新戴起来？”
“嗯！”
顾煜青弯下腰，让叶辛未环住他的脖子，替他重新戴上。
系好之后，顾煜青将玉佩塞到最里面的中衣后头，小心地抚摸着，眼睛望着玉佩，心中却在想着方才叶辛未为他戴玉时，他嗅到辛未的几缕女儿香。
两人在格苑作别，夜班时天地微蒙，又下起了细雨，点点滴滴，昨日乍暖的天气，又漫上了春寒。
次日清晨，顾煜舟从噩梦中惊醒。
兰若的死讯传来。
昨晚送兰若去禅房的竹香哭成泪人，这才想起，昨晚走到半路，兰若忽然说要回去拿件什么东西，自己没有多想，便陪着兰若一道回了她的房间。
想来，那时她便是取了那条白绫，藏在了袖中。
没有遗言，兰若的死，就是最后的言语。
她的尸体被平放在禅房的地上，顾夫人闻之大恸，却近乡情怯没有前来，府中其他下人念及此事复杂，除了几个正常值守的仆人，前来探望者，寥寥无几。
顾煜舟擎着伞，在前往禅房的路上踽踽独行，现在想来，兰若昨晚的话，其实已有了告别的意味，当时自己心中一心所想着的，是如何让张信死了追究下去的心，丝毫未曾想到，兰若已有这样的决心。
他今日来送兰若上路。
雨帘里顾煜舟没有一点表情，顾晋远远的跟在身后，今日顾煜舟临走是没有叫他，但顾晋也愿来送兰若最后一程。
到了禅房，那里已经站了一人，顾煜舟微微皱了眉，怎会有人来得比他还要早？
站在屋檐下的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原来是张信。
“哟，是你。”张信打了个招呼。
顾煜舟很烦眼前这个张信，尤其是他的笑，于是什么也没有说，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我也来送一送这丫头。”张信说。
顾煜舟停了脚步，转过身来，“送？你又不认得她。”
“我一直觉得，阿梅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归根到底，只是个傲慢不懂事的小姑娘……我不信她会推人落水，所以昨天……”
“那你现在信了？”顾煜舟语带讽刺，“就因为这她自尽了？”
张信沉下一张脸，什么也没说。
顾煜舟看出他心怀愧疚，但乐得看张信自我折磨，他不管张信，一人走到禅房门口，仆人向他行礼，顾煜舟点头，说道，“开门吧。”
兰若静静躺在地上，地上铺着草席，她身上盖着白布。顾煜舟远远看着，一时忘了收伞，不远处顾晋跑来，将顾煜舟手中的纸伞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