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回了府洗把脸就好，哪里知道辛未的脸比宣纸还吃墨，那些和着稀泥涂上去的墨迹很快就洗去了，可最后用墨棒直接涂上去的六道胡须，却是怎么也去不掉。
叶辛未一人在格苑中又气又恼，无可奈何。
——还是扎个小人解气吧！
尚在顾府中休养生息的徐有为夜里砸着烟嘴，看着格苑里的叶辛未依然在气咻咻地打水、洗脸、擦脸、照镜子，然后再打、再洗……这般小女儿的摸样，已是多少年没有见过的了。
从进燕京镖局那日起，叶辛未总是一副设防的摸样，遇事不愠不喜。这多少与那时凶恶未知的环境有关，这些后生，谁也不敢轻易表露心迹。
看着叶辛未一脸怒意的摸样，徐有为敲了敲烟枪，悠闲地吐出一口气。
这丫头，多少有了些变化。
……倒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那之后，张信依然天天跑到格苑来读书，眼睛瞟来瞟去，最后总还是要落在叶辛未脸上。辛未脸上的墨痕一直持续了七八天，才慢慢消去，这期间她基本除了格苑哪儿都不去，夜里乔既之在房檐上拿她被张信**的事情说笑，叶辛未便在白天直接从后院捡了了根竹竿进来，在屋中候着乔既之的调笑，说一次便顶他一次。
因着这脸，叶辛未好几天没有去看吴氏，却依然托顾衡不时送些花草，或是些新鲜玩意过去，而每每顾衡回来，也总是带回几句沈姨与吴氏的问候。
辛未本想等着待脸上痕迹消退，再亲自登门，然而几次被嘘寒问暖之后，便按捺不住，还是决定带着胡须去一趟清和斋。
反正太太也看不见，顶多，也便是被沈姨笑话一番吧。
这一日来开门的依然是沈姨，四五日不见，她已消瘦了许多，叶辛未看着沈姨的身子，先是一怔，随即便料得定是这几日太太的身体不**康。她快步进了里屋，吴氏果然恹恹地躺在床上，然而脸上气色却好，双颊依然透着血色。
辛未走近，捧起吴氏的脸细看，才知她抹了胭脂。
“太太？”叶辛未轻声唤她，“我是……”
“哎，辛未呀。”吴氏听出辛未的声音，勉强笑了起来，伸手将自己撑起，想坐靠在榻上，辛未连忙去扶。
“几日……才几日……怎么就……”
沈姨站在一旁，目光悲切地摇头。
“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太太每日都觉得困倦，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也没有精神，就这么耗了两天，就……”
“大夫呢？”
“不用……”
吴氏说着便来探辛未的手，轻声道，“叫大夫来也没什么用……都多少年了，我这身子骨啊，得等……别看现在有气无力的，等再过几日，也就缓过来了。”
叶辛未微微低头，皱眉叹道，“怎么会这样？”
吴氏伸手去刮叶辛未的鼻子，笑道，“倒是你……这几日怎么一直不来看我？是不是嫌我这儿冷清……”
“哪有的事！”叶辛未连忙摇头，回头去看沈姨，指着自己的脸道，“我被人在脸上画了几笔，看起来和只大花猫似的，这两天一直呆在房里闷着，也实在无趣得很……是今日想念太太和沈姨，才不管这脸上的划痕，一个人跑来的。”
吴氏听了，想笑，却是一阵不住的咳嗽。
沈云连忙上前帮她顺气，轻声道，“太太，要不要喝点儿水，吃点儿东西？”
吴氏摇头，却道，“我不用了……你去给辛未拿点儿点心来。”
沈云连连点头，退了出去，不多时端着两盏白糖桂花糕进来，摆在辛未的身旁。
若非今日又见这白糖桂花糕，叶辛未还差点儿就把几日前的事情忘了……那****和顾煜青一起去厨房寻些吃食，结果阿青打翻了面条，只好吃些点心果腹。而第二日阿青便说，他昨日夜间没有睡好。
若是再往前，她叶辛未第一次来清和斋的时候，也曾用过这里的点心，那一日回了格苑，也是一日昏沉。
她拾起一块糕点，如此凝望着，心中渐渐起疑。
沈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轻声道，“姑娘不用客气，快吃吧。”
“诶？”辛未轻声道，“这糕点，是顾家自家师傅做的吗？”
吴氏笑道，“那是自然，老爷平日就喜欢甜食，家里有专门做点心的师傅，从前在绍兴府的时候就一直跟在府里了……”
叶辛未轻轻咬了一口，仔细咀嚼，并未觉察到丝毫异样。
“太太，我能不能和你再讨些点心回去？”
吴氏浅笑，低声道，“一会儿你和沈姨一块儿去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话，带回去就是了……”
只坐了一会儿，吴氏的精神劲儿就过了，辛未不忍再打扰，连忙起身告辞。
临走前，她与沈云在庭院中一道散步，沈云已经将各类糕点挑挑拣拣，包了一个小包袱，让辛未带走。辛未背着小包袱，握着沈云的手，轻声道，“沈姨，太太这几日，还是不要吃厨房送来的东西了。”
沈云一怔，“姑娘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我不敢乱下定论，容我回去看一看，再来与您细说。”
沈云连忙点头，将叶辛未的话记在了心里。
“这两日的饭食，我偷偷从格苑带来给太太，您也别出门去买，我怕漏了风声。”
“好，麻烦姑娘了。”
这天半夜，叶辛未在房里等了许久，也没听见乔既之的声音，便拿着竹竿主动顶了顶房上瓦，问道，“乔既之？你在不在？乔既之？”
他果然现身，如辛未所想，这人无时无刻不跟在自己身旁。
“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桌上的点心？”叶辛未问道。
“还有点心？”乔既之一笑，“拿上来，刚好我今天也有事和你说。”
叶辛未努了努嘴，示意乔既之去看桌上摆着的碟盏，琳琅满目不必多说，看起来各自晶莹剔透，绝不是普通集市上买的俗物。乔既之走近，拾起一块玉锦芝麻片，放在鼻下轻嗅，虽然只是轻微的异样，也让乔既之立刻辨识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