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黑衣人被解了头套,封着嘴的布条也被摘下,一见顾夫人便立时磕头求救,张琼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大费周章又能说明——”
“只有顾夫人您必须大费周章,难道还有其他选择?”顾简毫不留情地打断顾夫人的言语,“叶辛未发现了那点心里的不妥,每日带着自己的饮食去清和斋,你发现之后就立刻动手清场了,这种事情当然只能偷偷的做。”顾简声音平静地说打断顾夫人的解释,丝毫不像在做推理,而是在陈述一件已知的境况。
顾夫人在袖中握紧了拳,“你可有证据?”
顾涯冷冷一笑,“张氏,你真的要我把证据拿出来?”
“你一个庶子,凭什么对我这样说话!”
顾夫人已经怒极,挥袖将桌上的杯盏扫落在地上,她双眉倒竖,对当下这样的情境实在始料未及。吴氏依然静静坐在一旁,如同在听一个不相关的故事,而顾涯站在吴氏身前,为她抵挡来自张琼的凶恶目光。
“阿淳。”
沉默了许久的顾时安轻轻唤了一声顾涯的名字,张琼心中一惊,连忙向一旁看去,顾时安已经听出了大概,面如土色,而今更是语调平静地说道,“有什么证据,呈上来。”
“老爷!”张琼终于有些慌了,顾涯转过身,又道了一声,“来人。”便见自绍兴府跟随顾家来扬州的王贵也被承淮庄的人押解而来。
他身上的伤远远重过叶辛未。
顾时安脸色瞬时变得煞白,望着顾涯,低声道,“你敢对家仆动私刑?”
“此人在我母亲饭食中下毒,孩儿恨不得手刃了他。”顾涯冷冷说道,王贵被扔在地上,微微抬头,才知道自己是来了顾府的前厅,一抬头就见顾涯一张冷笑的脸,吓得一个激灵,往旁边闪去。
“老爷,老爷……”王贵飞快爬上前,抱住顾时安的脚,不住地磕头,“我也是一时糊涂啊……”
顾夫人冷笑道,“谁知到你这是不是屈打成招。”
“是不是屈打成招张氏你自己心里有数,”顾涯冷声道,“我从昨日亲自在把你老底翻了个遍,你是在哪儿开的方,在哪儿买的药,我顺着这人的口供全都捋了出来。”顾涯从衣袖中取出一张纸笺,轻轻放在顾时安手边的桌子上,他侧头去看顾夫人的脸,低声道,“……张氏,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顾夫人两脚有些发软,转过头去看顾时安,连声道,“老爷……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忽然望向王贵,呵斥道,“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夫人!我……我对您可算尽心尽力,现在出了事,您别尽把事往我身上推啊!”
顾夫人哪里管这么多,仍是斥道,“你这刁仆,定是对上次我没把兰若指给你的事情怀恨在心,现在就和顾涯一起联手来栽赃我!”说着又向顾时安看去,“老爷,阿琼的脾气你最清楚,分明是这王贵他——”
顾时安心中乱成一团,一脚踢开王贵,呵斥道,“我顾时安待你不薄啊,你怎么……你怎么敢……”,顾夫人连声应道,“这种刁奴,就该赶出府去!”
王贵怔在了原地。
“夫人……我王贵为夫人您干的丧尽天良的事情多了,出了事,您就这么待我?”
“你还想血口喷人?”顾夫人板着一张脸,面色铁青。
王贵忽然转身,又想去抱吴氏的脚背,被顾涯一脚踢开,他仍是哭嚎着跪到吴氏身前,高声道,“太太我对不起你啊……当年阿婉——”
他话未说完,顾涯扬手便是一个巴掌将他抽在地上,几乎是在霎时间变得怒不可遏。顾涯转身,用极轻的声音对吴氏说道,“阿娘不要听他乱说,这种人会知道阿婉什么事?”
整个前厅忽然沉寂下来。顾涯随即道,“顾简,掌嘴!”,那顾简果然上前揪住王贵的衣领,几个耳光扇得分外凶狠。
可是“阿婉”二字在吴氏这里几乎一石激起千层浪,她浑身打了个激灵,颤颤抖抖地寻声而望,双目茫然地轻声重复道,“阿婉?”
她轻轻推开儿子,艰难地弯腰,向着老王的方向问道,“你说阿婉,怎么了?”
王贵抽抽搭搭答,“四……四小姐她……不是走失的……”
“你胡说什么!”
顾涯与张琼几乎是同时将这句话喊了出来,两人都去看吴氏的神情——那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此时形如枯槁,吴氏只是疑惑地皱起眉,小声地重复着刚才王贵的话,“不是……走失的?”
王贵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喊道,“都是张琼这个恶妇害的!是我……不不不,是她,是她逼我,把阿婉小姐拐出顾府,然后卖给了……卖给了镖局的‘羊倌’……”
叶辛未与顾煜青同时打了个冷战。
——那些供走镖的镖师们宣泄情=欲的女人们被称为两脚羊,镖局里专司买羊的,就叫羊倌。
那些双目空洞的女人是怎样由生到死,他们时至今日依然历历在目,那些回荡在山谷里的沉闷的撞击声和帐篷里传来的粗沉呼吸……都曾经是他们的一道梦魇。
顾煜青缓缓站起来,他红着眼睛,声音颤抖,“你们……你们怎么做得出来?婉妹妹那年……才九岁啊……”。
吴氏听不出这话中的意思,却听懂了顾煜青的悲戚——顾婉,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并非是意外走失,她的落难,乃源于一场恶意的蓄谋。
站在一旁的沈云早已目瞪口呆,她哆哆嗦嗦地伸手要去为吴氏抚背,却感到吴氏一阵一阵几近痉挛的呼吸。
“太太,太太……”
吴氏推开沈云的手,忽而痛苦地捂着心口,随即便是一口鲜血喷涌入喉。
顾涯一时间哑然失声,迅疾而沉稳接住了母亲倒落的身体。他因为焦急,额上青筋显露,立刻往吴氏的口中喂入一颗锁心丸。
所有人都慌忙起身,除了顾夫人,她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冷眼看着所有围绕在吴氏身旁的人,包括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们,她忽然一阵鼻酸,紧紧咬住牙关。顾夫人微微低下头,轻声一笑,“一个姨娘罢了,你们一个个……还都拿她当什么正经主子?”
吴氏僵直着背,听得这话亦是一笑,笑得顾夫人背后发凉,她仰着头道,“张琼……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