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直离开,整个大厅便变得安静。
上座的妇人觉得也没什么要说的,直接带着奇白一行人出了大厅,到了后院。
眼前的院子有些破败,四面被竹子围绕,虽是夏日正好清凉,却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妇人垂着脸有些窘迫,她打开院子的竹子编制的小门,“实在不好意思,请各位将就一下。”
青素的衣衫划过地面的竹叶,素手将小门一推,里面便是一片茂盛混杂的清景。
青色的野草长得茂盛,直有宗旻高。宗旻率先跑到里面,直接跳到野草丛,一眨眼便看不见人影。
“不碍事,能遮雨避日就行。”奇白垂眸说道,现下怜人身份不低也不高,按当下民间所歌颂的那样,这是个相对平等的社会。
茂盛的野草被踏出一条小道,妇人匆匆前走,四处呼唤:“阿翠,阿翠。”
妇人声音一出,远处洞门前野草几动,一扎着两小鞭子的丫头站了起来。她身上的衣服旧的有些破烂,视线看到奇白一行人时,清瘦的小脸立即害羞的垂下。
她手上拿着一把连根拔起的野草小跑到妇人身前,行了一礼:“夫人,这,这草长得太放肆了,我拔了大半天才拔了七八根。”她举起手上的草,给妇人看。
宗旻这时候从草丛中爬了出来,好看的花衣服上全是草絮,深情极是欢喜,“这里的草长的真好看!为什么要拔它们呢,不好看么?”
宗旻是不理解人类对院子里疯长野草的情绪,她只记得,植物长的越茂盛,越漂亮。就像眼前的野草。
小丫头看宗旻一身华丽的衣裳,愣了愣,没说话。
妇人说:“先别拔草了,客人的屋子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阿翠点头。
“快带客人去休息吧。”妇人说完,转而看向一侧不知看什么看的高兴的奇白:“坊长就带着徒弟们去休息吧。晚宴的时候,我再来唤你们。”
奇白向妇人行礼,道:“有劳了。”
妇人抿唇点头,孤身一人朝院子里走,最后被野草丛挡住了身影。
“郎君,跟奴婢来吧。”小翠偷眼看了一下奇白,迅速转身再前面带路。
宗旻跟着奇白后面,四处张望,很是好奇。而后或许路上太安静了,宗旻跑到草丛中,便又没了身影。
这些,奇白都看在心里。他望着四周仿佛无人生活的环境,最后视线落到前面小丫头的背影。
“你们夫人她,也住这里?”
怎么看,这里都是一个冷宫级别的院子。
被美艳的郎君问到这个,小翠的扭捏顿时就消失了。她的语气有些伤感,更多的则是历经沧桑的无奈。
“当年我们小姐是第一美人,连当今王上都听过小姐的闺名,只不过,错就错在出生在妓所。”
从小翠干瘦的身材看来,也不过十三四岁,可是她说自己已经二十有八。
二十多岁的姑娘,本应和着自己的郎君住在江水边,唱着情歌,捕鱼织网,相夫教子。可是,她看着最多也就是个女童般的女子。
她说话的时候,手微微握着。奇白垂眸看去,纤细干瘦的手掌边缘隐隐有被野草割伤的血痕。
“到了,这边一共两个房间,两个房间都是大的通铺……真的是怠慢各位客人了。”小翠看着奇白一行人,脸上有说不出的落寞。
“那些被子……是奴婢昨日刚刚洗好的,嗯……有什么需要的话,奴婢就在对面。”
阿翠指了指对面的两间像是正殿却同样十分破旧的房子。奇白点头,阿翠便转身走了。
粉桃早就站不住了,推开暗色的雕栏木门,便见里面一方通铺直接从这头延续到房间另一头。上面铺着暗色的凉席,十个枕木一字排开,薄被被叠的四四方方,十分整齐。
虽然简陋些,却十分干净。
以粉桃为首的女怜纷纷吆喝腿酸,垂着自己的腿揉捏着。
“哎哟喂,这人间真不是好待的,一站都站大半天,感觉像站了一年似得,还说只抵得上妖界的几个时辰!我去!”
当时,粉桃就狠狠瞪着奇白,怨恨十足。
奇白当没看见,嘴角却微微扬着,看了一会儿,便和奇山到隔壁的房间。
这个房间有一个不大的木床,边上还有一个小塌。奇白指着那小塌,“阿山,你就睡这里,我睡这里。”
组团到人间的妖们都忙着捶腿抱怨扬言休息,宗旻却正衔着根野草,躺在草丛中看着高远的天空。
宗旻这会儿其实是模糊的。虽然之前奇白和她说好,要在这里为一个名叫魏王的人表演一场袖舞,但是她至今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要为一个魏王表演袖舞。
她们可是妖耶!自由奔放的精灵耶!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听说人间有很多专门捉妖的道人,她们被捉住打回原形肿么办?
宗旻想了很多,最后太阳完全露了出来。暖暖的光线照在宗旻身上,宗旻发现那温度比在妖界更为温暖。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人间比妖界更可爱。她伸出自己的手掌,闭上眼睛。衔着草梗,让自己充分的感受阳光。
阿翠推开妇人的房间,外面的阳光便偷偷的顺着门跑了进来。妇人坐在破旧的圆凳上,清素的脸对着模糊的铜镜,灰白的纤手正抚上自己的峨眉。
“夫人!”阿翠快步走到妇人面前,在铜镜前拿起眉笔塞入妇人抚眉的手,“夫人也该打扮打扮了,最后一次,不是吗?”
阿翠说的莫名其妙,妇人却是展颜一笑。往日素淡的眉眼瞬间便如二月的桃花,灼灼美艳。
“那道人说对了。”妇人声音柔和。
道人穿着一身淡蓝色旧袍,戴着斗笠站在墙头。那时,她正在院间看着头顶的月亮。道人说:“妇人,你的恩人来了,他会穿着一身红衣,带着一女童。”
妇人不信,凄然的看着墙上衣带飘飞的道人。
“请不要忽悠妇人,妇人经不起忽悠。”
是了,早在十年前,也是眼前的道人,也是这一身衣服,同样站在月下的墙头。
“妇人,你的命运来了,他会是你的郎君,他会是将军。”
那时天真愚傻,妇人信以为真。当姜直隔着透明屏风,放下一袋金银说要取她为妇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因为他是个将军。
而现在……
妇人握着眉笔,娴熟又陌生在淡淡的峨眉上一描,拉出一条较深的眉线。
“你说,这次我还是相信吗?”
阿翠接过妇人递过来的眉笔,从镜子里看着妇人模糊绝色的轮廓。
“信,当然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