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恪满目皆是笑意:“你这样说,倒要叫曾让这马儿摔下来过的许多七尺男儿汗颜了。”他忽地一生长喝,一夹马肚,略略加快了些马速。
黑色骏马见主人奔到前面,自然也撒开了蹄子快跑了起来。
这马速虽只是略快了一点,覃蓁初次骑马,直直唬了一跳,不觉握紧了缰绳,生怕摔了下去,却听得前面萧恪爽朗而笑:“你既有这份胆量,我倒也不用像刚才那般悠着了。你若害怕,就唤我一声。”
覃蓁心中惊慌,偏偏又不愿服软,又想萧恪素来秉性稳重,断不会一时玩笑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这黑马必是训练有素,只要自己握紧缰绳,必不会摔了下去。这样想来,倒也不再觉害怕,便大声道:“大人只管赶路,覃蓁才不怕。”
萧恪笑而不语,笑声中带着快慰,马速却是略略缓了下来,与覃蓁保持着一马的距离。
覃蓁朝前看去,只觉那马上的背影轮廓,在金灿的阳光照耀下,伟岸似山岳横垣,宛如自己的一片天。覃蓁不由一霎那间痴痴惘惘般出神,直到山风拂过,拂起自己宽大的宫女衣袖晃过眼前,才恍然醒过神来。宫女的服色,只要穿上,至少要到二十五岁才能脱下。那时,自己早已过了韶华年纪,而萧恪也要快及而立之年。
月下相遇,后山雪中相救,温润的貂油凝脂……这些终究只能埋在心底罢。然而萧恪,对自己如此关照,应是有些许怜惜之意罢,或许还有更深的缘由,覃蓁不愿再费心思量,惟一可以确定的,却是不久的将来,或许就在明年萧恪及冠之时,他就会携手另一个幸运的温婉女子,执她之手,与她偕老,而自己,在懵懂的****萌发的年纪曾一心期盼的情意,终究是要眼看着他交付与他将来的妻子的。
覃蓁内心忽然涌起莫名的哀伤与悸动,彷彿头顶正金灿照耀的阳光,一瞬照进心底,虽然曾经绚烂美好而幸运的洋溢过,却到底还是要错过了。
山路其实并不崎岖,沿途可见桦树,白扬树,槐树,柏树……交错地生长着,遮天蔽日地抖动着叶子,俨然一片墨绿的海洋。再往上去,树木愈发虬枝翻卷,苍劲峥嵘,最后郁郁苍苍的大树森森参天直立,浓荫冠盖,阳光灿烂之下,竟显得阴冷而静寂。很快开始能见到孤坟散落在路边,而空气中隐隐含着的污浊之气愈来愈浓,想来乱坟岗已是不远了。
萧恪忽然停下马来,道:“前面便是乱坟岗,即是人们所说的孤魂野鬼出没之地,你可会觉着害怕?”
覃蓁摇摇头,道:“乱坟岗里都是不幸死于水患之人,覃蓁只觉怜悯,何来害怕?”
萧恪眼眸悠然低转,温和道:“此地恶秽,你毕竟是弱女子,不比我常年习武,我们还是快去快回。”
覃蓁点点头,二人马速略快,行至乱坟岗,只见雾气缠绕,坟头果然大多塌陷,尸骨暴露,狼藉一片。而山泉水因山体滑坡,改道而流,最近之处离乱坟岗不过半里,虽未见到明显的尸水流及泉水的痕迹,但离得如此之近,泉水可曾受过污浊,并不能确定。
萧恪道:“为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先据实告知阳角县县令,让他通告全县暂时不要再饮用山泉水,然后再赶去同原郡府,将此地情形禀告太医,太医自会做定夺。”
萧恪所言正是覃蓁心中所想,二人即刻沿山道而下。
山中本就人迹罕至,此时天色已微有暗意,更是寂静无声,惟有马蹄踏在草地上沙沙轻响,偶有几只孤鸟凄厉一声,哀哀而鸣,就像夜枭在月夜林中的呼叫。
虽是暑天,山中阴凉的风却让覃蓁忽然心生寒意,冷冷打了个寒噤,不由不安道:“萧恪大人,你可觉着有什么不对?”
萧恪剑眉微蹙:“你也觉出不对劲了?”
覃蓁点点头,道:“你看路边的草被踩倒了许多,我记得上山时,它们都是好好的,只这么一会功夫……这鸟儿也叫得吓人……”说着失笑:“到底是我胆子小,竟连鸟叫也觉得骇人……”
萧恪摇摇头,道:“你说的并没有错,想不到你竟也看出来了……”他略略思索,似难以启齿,目光却是磊落:“你可愿和我共乘一骑,我们好速速下山?”
覃蓁微微一愕,情知萧恪定是预感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要发生,正要点头,忽感身下的马儿前蹄一弯,向前一栽。覃蓁大惊失色,吓得紧握缰绳,幸而这黑马训练有素,又迅速向上跃起,才不至摔了下去,然而它却像是受了极大的折磨,禁不住的悲嘶,惊蹶乱跳,虽只是小小的跳动,对于不会骑马的覃蓁来说,已是巨大的挑战,覃蓁只觉手上再也握持不住,一个不稳从马上直坠而下,心中大是惊恐,料想小命只怕要休矣,却见前方的人影不知何时冲了过来,将自己稳稳接住。
满怀的青草香气迎面袭来,萧恪声音焦急:“你没事吧?”
覃蓁不敢去看他的脸,只觉额上他淡淡的呼吸气息将自己的脸儿拂得滚烫:“我没事……”也情知现在可不是脸红的时候,迅速将视线移向黑马,却见马腿之上赫赫插着一支利箭,鲜血直流。
萧恪神色紧绷,声音却是镇定:“不要怕,你随我来!”话音还未落,几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已从林中窜了出来,个个拔刀在手,长长的刀身在微暗的天色下,透出森冷的杀气。
萧恪剑眉横张,轮廓愈发显得坚毅,出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对方并不说话,只是无声无息的缩短着彼此的距离。
萧恪薄唇紧抿,不再说话,眉宇间骤然迸出一丝锋芒,目光更是犀利如剑光破空,他一手抓着覃蓁的手,一手缓缓拔剑,一泓秋水般的剑身,在苍茫的空中冽然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