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蓁心头一沉,踟躇道:“先前他们说,近日城外头有许多病患来了阳角县,那些人如今怎么样了?”
萧恪点点头:“听说都住在医署里,医署里住不下的,就征用了民房住着,有人专门照看他们,药食饮食都有官府管着,就是不知为何,一个个病都不见好,死了大半了。阳角县里其他的百姓也是如此,虽然有官府分派的药,但痊愈之人屈指可数,大多数人都不见好转。”
覃蓁的眉间大有忧色,不觉咬了下唇。
萧恪觉察道:“怎么了?”
覃蓁迟疑着道:“大人不觉得奇怪么?怎么好好的忽然有那么多病患来了阳角县?”
萧恪略略沉吟:“从蔚川县出来后我仔细想了,先前你和我说的那些,你既然能想到,太医也必能想到,或许他们已看出此次疠疫蔓延,其实既有患寒湿疫之人,也有患其他疫症之人,只是他们未曾来过阳角县,不知疠疫之源,自然也就不知该如何对症下药了。”
覃蓁道:“大人可是想说,太医虽然对此次疠疫束手无策,但已分辨出哪些人是他们治得好的,哪些是治不好的,因担心一己之名利受损,所以借用官府的势力将治不好的病患偷偷送到阳角县来,装模作样的医治,实则任他们自生自灭,以将疫情控制在阳角县以内,防止疫情在其他各县蔓延。”
萧恪低叹道:“除阳角县以外的各县疫情得到控制,已足够他们在皇上面前邀功了。只是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这样快,或许他们不只是任由自生自灭,还下了其他功夫也说不定……”
覃蓁听言大惊失色:“难道他们已发觉游医的药反倒会让病患加速死亡?想要借此杀人于无形么?!”
萧恪面色微黯,凝眸道:“不论事实真相如何,我们只能尽自己的力而为了。”略一略,又道:“有一事我还没有告诉你。此次我不仅给你取来了药,还按着你的药方带了许多药材回来,可供百十人服用。”
覃蓁眸色一亮:“果真?”又微微泄气:“既有官府分发的药材,人们怎么会用我们的药呢?”
萧恪微微沉吟,嘴角缓缓扬起:“你不是已然好了么?照看你的老妪是个多话的人,无须我们交待,自会将你的情形告知邻里。我们若说这些药是我拼着性命求来的特效药……”
覃蓁喜上眉梢:“百姓见官府的药治不好病,自然就吃我们所谓的特效药了!”
覃蓁和萧恪暗中赠药,不出十日,阳角县的病患多已好转,萧恪又传以谣言,说乱坟岗未得修葺,孤魂难安,才祸及阳角县,人们信以为真,跑到乱坟岗一看,果然坟头塌陷,很快乱坟岗的孤坟就得到了修葺。而一些不信传言的本县大夫,根据覃蓁的药方仔细加减,很快研制出了更好的治愈疠疫的药方。在这样的情形下,阳角县的流寇也果然所谓的抓住了,城门终于要大开了。
因着次日城门就要重新开放,覃蓁和萧恪即要离开,大夫夫妇特意备了一桌饭菜以示践行。日落西山之时,暑气还有些微,庭院里的葡萄架下搁上一张圆桌,一盆金灿灿的浓稠汤汁,一壶脂玉般的浓茶,一摞脆黄的饼饵,简单纯朴而不失美味。
覃蓁只见那热气腾腾的汤汁浓稠醇厚,其颜色金黄,大约是因为放了小米,槐米所致,其中还有形似萝卜干的物事,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却从未见过这样烹调萝卜,不由问道:“这是萝卜么?”
老妪笑道:“这可不是萝卜,这是蔓菁汤。”
覃蓁疑惑道:“蔓菁?”
大夫笑着点点头,道:“对。《诗经》所说:‘采葑采菲’中的葑就是指此。请尝一尝吧。”
覃蓁舀了一点,细细品味,却是劲韧爽口,不由赞道:“真是美味。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烹调蔓菁的。”
大夫笑道:“我这老婆子幼时生长在胡地,这是当地一个老妪教的法子。将蔓菁晒干了,熬煮数个时辰,便能使汤汁浓稠,其中又放了大枣,小米,槐米,色泽又是鲜艳好看。因为太费时,我这老婆子平日里可不大做这个,今日算是托你们的福了。”
萧恪亦尝了一口,不禁叹道:“真应了《吕氏春秋》中所说:‘菜之美者,具区之菁’。”
老妪听罢脸上露迷糊之色,大夫却是喜笑颜开,对着老妪道:“公子夸你呢!”又道:“这蔓菁大楚和胡地都有,这牛骨茶可是胡地美味,你们快尝一尝吧。”
萧恪“哦”一声,道:“这牛骨茶我倒是知道。胡人在马背上生活,所以衣食常是简便,这牛骨茶以牛骨汤和牛油,配以舂麦面和胡地粗茶炒制而成干粉,食前只要稍加水煮开便可,既味道香浓,又强身健骨。”
老妪忙道:“对,对,我还道客人远道而来,特弄些本地不常见的吃食,不料公子见多识广,一早便吃过了。”
萧恪道:“虽是尝过,却也是长久未吃,多谢您了。”
说话间,旁边的厨房里飘来了香浓的鲜味,老妪忙起身道:“厨房里还炖着鱼,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先去忙着,你们先吃。”
过得一会,她端了一盆鱼出来,大夫道:“这盆菜算是药膳吧,最宜姑娘现在吃了。”
覃蓁应邀尝了一口,果然略带药材的清苦气味,却又不乏清润可口,便含笑道:“彷彿放了茜草呢。”
大夫讶道:“姑娘好厉害,确实是放了茜草。茜草炖鱼,可滋阴,清热,凉血。姑娘疫病方愈,十分适宜食用。”
覃蓁微微笑道:“哪里是我厉害。不过是因为我的奶嬷嬷也时常拿了茜草炖鱼肉吃,所以隐约觉得似乎是那个味道。而且昨日我看见大娘采了许多茜草回来,我还讨了一些,打算晒干了,染帕子用,就更觉得这鱼中许是放了茜草了。您的一番心意,真是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