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禹法师!”谷鸪惊呼,他虽然看到海老杜夫出声时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杜夫亲口承认自己是禹,还是让他十分惊讶。
杜夫继续说道:“在场的各位都是受我邀请而来,可我这个主人却现在才表明身份,实在有些怠慢。”
“是你杀了社长和小林真子!”卧烟谷人发出怒吼,他眼里的泪水还未干涸,这时看到杜夫悠然地表明身份,气得双手颤抖。
这时宙海突然向盥洗室门外冲去,她奋力推开杜夫,然后回到了人群里。意外的是,杜夫没有阻止她,仅仅是看着她离去。
宙海走到大田夕旁边,用手抱住了倒在地上的大田夕,似是安慰似的在她耳旁说着话。而大田夕听到她的话,悲痛欲绝的表情有所转变,她的眼神稍有讶异,但随后又陷入了悲伤之中。
杜夫看着身形消瘦所以更显凄凉的谷人,说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是计划之中的牺牲。”
“我父亲也是你杀的?”贝尔问道,他声调低沉,已经没有之前的激动,变得沉稳了许多,但他的怨恨显然不减反增。
“你们的问题太多了,为什么不给我些时间来谈谈整个故事呢?”海老杜夫这时语气不慌不忙,胜券在握,接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忍耐了太久了。”
此时的杜夫远非刚刚那幅易怒或嘻哈的样子,整个人的气质像是脱胎换骨,表现得神秘莫测。
这个时候,刚刚还在安慰大田夕的宙海悄悄走到谷鸪身旁,小声问了几个问题。
谷鸪看到宙海过来有些意外,听到她的问题后睁大了眼睛,随后回答了她的疑惑,谷鸪看到宙海的表情依旧镇定,不免佩服其职业素养,她是人偶师,此时她的人偶已经被封锁,等于失去了全部依仗,刚刚她从盥洗室里跑出来时只能用手推开杜夫,说明大概是真的没有底牌了。
既然失去了身为法师的能力,宙海理应慌乱不堪,但她此时却依旧在履行自己职责。只不过,这样是不是太努力了?
谷鸪为宙海的安危感到忧心。
宙海的疑问让谷鸪脑中突然多了许多灵感的片段,但这些依旧是片段,他想更进一步必须找到将这些片段联系在一起的钥匙。
“这么说,你在资料里没有找到天宫南次郎的资料?”谷鸪小声回复道。
“不,”宙海摇了摇头,“我没有收到天宫南次郎在这架航班上的消息,航班信息上只记录了十二个人。”
“你之前不知道天宫南次郎在飞机上,你没有看到他?”谷鸪问道。
“没有。”
谷鸪皱起眉头,“可他的尸体就在府山一道旁边啊,你没有看到吗?”
宙海小声叹了口气,“确实没有。”
难道天宫南次郎是诈死?他是海老杜夫的同伙?
谷鸪脑中浮现出这样的猜测,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在机舱封闭的情况下,海老杜夫的手段再强也有限,但如果天宫南次郎是诈死,那有可能成为他的助力。
可谷鸪确实亲眼目睹了天宫南次郎的死亡,他确信这个中年男人已经失去生机,他可就是当时的尸检官!
谷鸪一时没有头绪,不过他想到了另一件事:“你怎么会想起来问我,刚刚你不是还怀疑着我吗?”
宙海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此时已经有人站出来做下恶事,余下的人里总应该有无辜的人,而你是哲界的智者,也是大木屋主人的学生,我只能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相信你。”
看来宙海也是无奈之举,不过哲界向来超然的学术态度,此时也让谷鸪从中受益。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宙海说完悄悄离开谷鸪,又回到了大田夕的身旁。
她似乎对大田夕尤为照顾,难道她们之间真的有什么联系?
此时谷鸪没有时间去询问宙海,因为海老杜夫已经在注视着他。
“智者先生,我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能够承受神性力量的冲击?”
杜夫说道:“原因很简单,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是个凡人,血液里没有魔力流动。而在座的所有人都是法师,就连贝尔,身体里也有魔法的烙印。”
没有魔力流动就不会受到魔力潮汐冲击的影响,这听上去的确很有道理,但谷鸪绝不相信杜夫是个凡人。
“不可能!”谷鸪斩钉截铁地否定了杜夫的话,“我在受到神性侵袭的时候,曾微微睁开眼睛,那时候我看到你在书写咒文——”
“仪式魔法。”杜夫用四个字打断了谷鸪的话,“博学的智者先生,你听说过这个名词吗?”
“仪式魔法?”谷鸪惊讶地回道,他当然知道这个词,在所有法师们必修的《魔法文明史》导论中已经写明,魔法首次出现人类视野中,就是以仪式魔法的姿态。
部落内的原始祭司们,将兽皮和石块通过古老的方式摆弄成奇特的阵型,再辅以某些晦涩难懂的原始符文,祭祀奉上祭品,完成最初的仪式。这是魔法第一次接触人类,在文明的起始之初,在文字和系统的语言之前,更早地出现。
还有些古老的占卜,在系统性的占卜古籍出现之前,一些零碎的占卜法术,也是通过仪式魔法来完成。
仪式魔法的历史非常久远,它贯穿了整个魔法文明的婴儿时期,但最后终结于理想纪年之末,在起源纪年之初,“魔力之源”布里的《魔学理论笔记》致使人们发现了魔力的存在,而魔力魔法则正式步入历史舞台,并最终完全取代了仪式魔法。
在魔力魔法大行其道的时候,仪式魔法却被遗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所有人都认为仪式魔法已经失传,异乡学院的老学究们早在几百年前就发布声明,宣布了仪式魔法的寿终正寝。
“你懂得仪式魔法?”谷鸪问出这话时实际上已经默认了杜夫懂得仪式魔法,否则他实在找不出第二个解释去说明为什么那些绳文咒文没有念咒就能够生效。
魔法被归结于三要素的理论,主要就归功于仪式魔法时期的构造,仪式魔法同样以仪式为基础,不过它的仪式是真正意义上的一种仪仗形式,而并不是通过魔力和咒语模拟构造出伪仪式。魔力魔法被传统派的法师们称为伪法,而失落的仪式魔法则被奉为真理之法。
“魔学历史研究的教授们已经宣告了仪式魔法的死亡,但历史总比人们想象中的更加传奇,”杜夫笑着说道,“我出生在一个凡人家庭,实在是个很平凡的家庭。”
“如果非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就是我们家有很多亲眷,复杂的族系,数量繁多理都理不清的血脉联系,族系里有分支是阴阳师家族,有分支是西洋魔学派,也有不少是彻底的凡人家庭,我们在这个族系里扮演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旁支角色。”
“如果追溯这个古老族系混乱的衍生历史,或许能发现不少沉埋湖底的辉煌过去,不过都与我们家没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我们这一系一直是平庸的代表,过去曾依附在这些辉煌之上,终归也流于平凡,就像——”
杜夫低下头,似乎在想找个什么比喻,“没错!就像没有机会化蝶的虫茧一样,身旁的蝴蝶们都陆续振翅而去,只留下被遗弃的虫茧。”
“我的家庭就是这样的虫茧,我的父母都是凡人,无法像那些充盈着魔力的魔法之蝶一样翩迁起舞,只能夹杂在凡俗和魔法之间,做一个‘中间人’,”说这话时,他看向大田夕,“不过,从没有人知道,我家是日本绳文时期巫祝法术唯一的传承者。部落的原始巫祝是整个族系的起点,我们的祖先最开始就是专职的原始祭祀,精通仪式法术。但我的族系历史的辉煌不止于此,绳文法术在这种时常间断的崛起中沦落了。”
他双手向上微微张开,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回忆起那些群星璀璨的时代,“那些崛起的后辈们逐渐遗弃了最古老的传统,加上时代的向前,仪式魔法的传承空间一再被压缩。到了现在,只剩下我们这一支奇怪的分支从先祖手中接过了仪式魔法的传承,我的父辈,祖父辈,对此都保持了沉默,在仪式魔法的死亡已经通过异乡学院之口诉诸于世的时候,我的父母还在坚持。”
“后来我的父母死了,”他继续说道,“我就成了世界上最后一个绳文魔法师。”
“这么说,我们倒是有幸能欣赏到绳文法术最后的表演。”宙海不无嘲讽地说道。
“你说得对,这说不定就是我最后的表演了,”杜夫没有受宙海的语气影响,“仪式魔法虽能起到奇效,就如刚刚那样,但实在繁琐和原始,魔学本就是枯燥的学问,仪式魔法更甚之。年轻的时候我就非常厌恶仪式魔法,后来家中变故,才认真修习。”
“结果修习了十年,也才构造出这样一个仪式,暂时封印了荷田上止和阿师的人偶,”他语气间有些落寞,“十年时光,都在指缝间漏去。”
“那你在天满宫做宫司,想必也是什么蒙蔽人的手段,”谷鸪想起他的宫司身份,他指向盥洗室里那棵微缩版的梅树,“这就是传说中的飞梅树?”
“天满宫内有六千梅花,飞梅总是最先开花,这就是所谓的神性吧,”杜夫说道,“我从飞梅树上折下一枝,期于对抗稻荷神的信讯,它没有让我失望。”
“当年倾慕菅原道真公的梅树,居然也成了这样充满灵性的神物,它难道也是学问神的信讯吗?”在传说中,菅原道真成神之间最短,留下的讯息和遗物自然最多,飞梅当初一夜从京都飞至太宰府,只为仰慕菅原道真之风采。
“在菅原道真公成神之前,飞梅就已经有了灵性,不然又怎么会千里追随菅公呢?飞梅蒙受菅公生前的恩泽,饱含神性,当然不输‘稻荷之穗’。”
“你在太宰府天满宫当了十年宫司,居然还有空去袋鼠森林兼任预言家?莫非你也有飞梅的本领?”谷鸪反问道。
细思之后,此时他不再相信海老杜夫承认自己是禹法师的话,如果他是禹法师,那么负责接待的熊谷崎又是谁?信知局的资料里可是显示熊谷崎就是禹法师,何况他在天满宫任职十年,又怎么会变成了袋鼠森林里的预言家。
那海老杜夫这么说是在为真正的禹法师做掩护,还是另有所图?
杜夫不置可否:“侍奉了飞梅这么多年,学来了一些本领也很正常。”
谷鸪眼睛的余光发现身旁的贝尔已经悄悄拿出了自己的斩剑,他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凶手的自白往往都是复仇,而复仇的目的是自我的救赎,我也不例外,”杜夫闭上了眼睛,“你可以把我当成唐泰斯伯爵一类的人:被一场阴谋毁坏了寻常的幸福,随后又沉沦于复仇的怒火之中,愤恨反倒成了我生存的理由,复仇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救赎。”
“那你自认是惩恶扬善的一类人?包括杀害了天宫社长、府山法师和小林真子小姐也是你惩戒恶人完成复仇的标准,他们都是你的仇人?”贝尔已经摆好了进攻姿势,而杜夫依旧紧闭双眼,在回忆过去。
“这只是达成目标的手段,我不是基督的使者,不会对信徒和非信徒之间做出取舍,尽管无辜,但牺牲不可避免……”
这时杜夫睁开双眼,却看到头顶的剑刃,一柄斩剑向他斩来。
“杀人凶手!”贝尔大声吼道,谷鸪这才确认这个看上去有些安静的小伙子实际上是个冲动的人。
剑刃落下的速度很快,角度完美无缺,海老杜夫只是一个凡人,他绝无可能躲过这剑。
但谷鸪突然看到了一双手套,通体纯黑,无名指上有三圈银丝。
刹那间,他意识到了什么。
脑中交缠在一起的线索突然绷紧,他看到了那些线索背后隐藏的部分真相。
“闪开!”他对着贝尔喊道,他动用了言灵语,只为制止贝尔的行动。
然而他的基础实在太差,难以仅凭语言捕捉一个年轻骑士的身姿,贝尔的动作一往无前,已经无法收回。
海老杜夫似乎早已料到贝尔的突袭,他站在原地,既没有露出惊慌的表情,也来不及做出反应,而是就这样看着剑刃落下。
这时一双手突兀地出现在贝尔和杜夫之间,那是一道黑影,它的速度比贝尔突进的身姿还要快上数倍,完全超越了人类的反应极限。
这双手用近乎蛮横的方式握住了下落的剑刃,并完全钳制住了贝尔的攻势。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让贝尔吃了一惊,他用力压下手中长剑,但无法再进分毫,继而想要抽出自己的剑,却也难以做到。
贝尔将剑往后一推,双手松开,借力提膝撞向来者的下颚,黑影猛然脱力,向后稍退一步,但立刻稳住身形,左臂压向贝尔的向上踢来的右膝。
贝尔看到他的动作,即刻伸展关节,重心压下,变膝踢为脚踢,他变换动作很快,但依然撞到了来者的左臂,他表情吃痛,左脚踏上敌方膝盖,双手撑住地板,右腿换力蹬向敌方胸口,借力反方向弹开,一个翻滚过后,远离敌人。
来者看到他后退,之前后退小步的右腿向前踏去,握住剑刃的双手改握剑柄,摆出上挑姿势,挑向翻滚过后还未平衡身姿的贝尔。
贝尔刚刚落地,看到袭击而来的剑刃,直接双脚叉开,平身后仰,躲开致命一剑。之后左腿右旋,右腿向左上旋踢,勾向敌人微微弯曲的右膝后方,想要勾倒敌人。但来者完成上挑后直接下蹲,小腿用力,破灭贝尔的企图。
贝尔见到勾倒敌人无望,弹回右腿,左腿用力猛然起身。右肘猛击敌人腹部,这次攻击终于成功,贝尔狠狠打在对方的肚子上,但敌人却似乎毫无感觉,只是微微躬身,随后又用剑柄砸向贝尔脑后,贝尔躲闪不及,被敲得眼前一黑,好在身体和意志力经过锤炼,没有昏死过去,但依然瘫软在地,头上流下鲜血,无法继续战斗。
这一切发生很快,谷鸪甚至难以看清,但他看清了来者的脸。
天宫南次郎。
挡下贝尔的偷袭,随后将他击倒的是已死的天宫社长。
但谷鸪此时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个确认已死却突然又出现的天宫南次郎身上,他看向了卧烟谷人,他看到卧烟谷人手上已经多了一双手套,通体纯黑,无名指上有三圈银丝。
可恶!怎么早没有注意到,卧烟谷人刚进飞机时就戴着这双手套,他早该想到这个自称是道具屋社员的卧烟谷人是个人偶师。
而天宫南次郎,就是他的人偶。
难怪在尸检时天宫南次郎表现得毫无生命迹象,原本就是死物,怎么也不能查出它是假死。难怪卧烟谷人主动要求报案,并隐瞒了天宫南次郎的存在。
此时卧烟谷人已经站起身来,他脸上的泪痕还在,但阴霾的表情已经一扫而空,他的面部肌肉在微微颤抖,好像在压抑自己的想要大笑的心情,这让他显得怪异非常。
“原来如此,卧烟谷人,”谷鸪说道,“或是叫你熊谷崎?”
谷人有些惊讶,“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猜出我的身份。”
“是海老杜夫先生的自白太值得怀疑,让我不得不好好思考。”谷鸪此时已经大体勾勒出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杜夫摆着手笑道:“我只是开个小玩笑,可没有真说自己是禹的意思。我先说是个凡人,又说自己是预言家,怎么会有人相信呢?”
然而这个已经冲昏头脑的贝尔相信了。
刚刚的耐心解说和假装都只是在等待贝尔出手,杜夫和谷人早就知道贝尔会在何时动手,所以杜夫才引诱性地闭上了眼,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正如基督山伯爵有法利亚神甫,我也有我的禹法师,复仇路上的良伴。”杜夫摊开手,现在场中站着的只剩下谷鸪、栗狸和失去人偶的宙海,看上去都无法对他和谷人造成威胁。
“这就是你报案时隐瞒不报的天宫南次郎?”说话的是宙海,她盯着场中这个骗过了所有人眼睛的人偶,“没想到你能做出这样的人偶。”
“这不是我的作品,是老师的赠礼,”谷人轻笑一声,“我的老师你应该也认识。”
“你的卷宗里可没有提到你的老师,不过这种等级的人偶,必然是顶级的制偶匠,日本那些阴沉变态的老制偶匠,和你这样的杀人凶手再相配不过。”
“看来联盟的成长经历让你对日本本土的人偶师有偏见,”谷人似乎很了解宙海,接着他公布了答案:“我的老师就是‘人偶’阿师。”
“什么?!”宙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绝不可能,我从没听过母亲说她有弟子。”
“母亲?不,我是你父亲的学生。”谷人看着宙海,眼神绝不像一个学生对自己老师的女儿一般和善。
“父亲……”宙海听到谷人提及自己的父亲之后,就没有再接着说话,似是想起了什么。
而最感到惊讶的是旁边的谷鸪,因为他听到了“人偶”阿师的名字。
阿师是联盟登记在册的Dimness,她供奉于联盟的荣誉结社,是其中的最年长者,是所有文明存在的时代里最伟大的人偶师。传说她逃过岁月的审判,始终容颜不改,不老不死。
宙海是她的女儿?
那她年纪这么小就在信知局任职并拥有如此高级的人偶似乎有了解释,谷鸪原以为她这高傲的态度是因为信知局探员的身份,现在想想也许是因为她是阿师之女。阿师也几乎是神化的人物,此时谷鸪发现自己身边的这个小女孩就是传奇的后裔,感觉有些不真实,这种感受甚至比看到荷田真身时更加强烈。
那宙海的父亲又是谁?谷人也将他称为阿师,这似乎是个有趣的故事。
不过谷鸪此时没有什么心情去探究这种故事。
“你的报案时间不对,”谷鸪说道,卧烟谷人承认自己的身份之后,他正逐渐理清自己的思路,“信知局的探员来得太快,宙海几乎是府山法师刚死之后就赶到,甚至还在来之前仔细阅读了所有人的资料。在府山法师死前,我们都以为你是在那时才去报案,实际上你在飞机从福冈起飞后不久就通过梦境联系了信知局,随后自己以卧烟谷人的身份延迟登上飞机,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内,所以信知局受到的消息是府山一道的死,而不是天宫南次郎的死讯——你早已料到府山一道的死!”
“所以你就是杀人凶手!”谷鸪断言道。
谷人摆了摆手,“倘若预言家都是刽子手,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活人了。”
“我不是杀人凶手,我只是看到了他的死。”
“你明白什么叫做预言吗?”禹法师说道,“预言家们只是掌握了世界的‘一’。这个‘一’存在于宇宙始终两点,起始便是终,我们相信万物终将回归为‘一’。我们通过‘一’的存在逆向推导出必然。我在‘一’的延伸中,看到了许多人的死亡。然而死亡不是终点,终点是绽放。”
“府山法师不由我杀死,他为自己的愿景牺牲了生命,既不是我拿起屠刀杀害了他,也不是我恶毒地诅咒他的存在,这是不得已的事。”
“也许有别的什么人杀了府山法师,但你营造了这个局面,促成了他的死亡,你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谷鸪不想让这个阴暗的预言家取得心理上的慰藉。
“我什么都没有做,仅仅是让人偶做了场表演而已,那些杀戮和鬼祟早就深埋在人心,我只是让你看到这一切。”
“法官判人死刑,执行死刑的是刽子手,所以杀人的罪孽就该由刽子手来承担吗?”
“罪孽,是由罪人的行为产生,由法律的规则来审判。你看到了那幅壁画了吗?”谷人指向盥洗室,“罪人不能在审判前对着法官哭诉自己即将接受死刑,死刑不因法官而生,法官只是壁画上坐在天平之下的正义女神,罪由罪人生,由天平审判,由天使执行,正义女神只能宣读审判结果。”
“那究竟谁是真正的刽子手?”
听到谷鸪的疑问,谷人突然嗤笑一声,“原来你是想知道这个,你的好奇心怎么这么旺盛,旺盛到连自己的安危都忘记了。”
“死刑不该是公开执行的吗,难道法官连刽子手是谁都不愿意透露?”
谷人大笑起来,“哈哈哈,智者先生,你该看看你的口袋。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了,没想到一无所知。”
口袋?
谷鸪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
口袋里只有一样东西,府山一道的英文铭牌。
谷鸪拿出铭牌,仔细端详,没有头绪,只能抬头看向谷人。
谷人张着嘴,无声地摆出几个嘴型:
A-L-I-N-A
谷鸪看懂了。
他突然屏住呼吸,意识到了什么,握紧手中铭牌,不管场中的所有人,匆忙向着前舱跑去。
我怎么这么笨!
他心中兴起无数自责声,现在他只能祈求事态没有发展到最恶劣的情况。
倘若这也是禹法师和海老杜夫计划中的一环,那他已经意识到,可能在场的所有人都处在了悬崖的边缘。
难道这就是预言的力量?
将所有偶然的因素集合在一起,通过一个毫无关系的调和剂,达成自己的目标。这是经过预言推算过的力量,绝不可能失败。
谷鸪感到了莫名的绝望。
他跑到前舱,看到了此时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芙德依旧倒在地上,鲜血从她的的身体里向四周蔓延开来,就像盛开的血红蔷薇。她的衣服上沾满血迹,双手鲜红,瘫倒在两端。她的胸口插着一柄细剑,有如蔷薇的花蕊。
在她旁边的是一直守候着的艾莉娜,艾莉娜扶起芙德的身体,环抱她的腰际,动情地深吻着她。芙德的双眼已经闭上,且再也难以睁开,她的身体已变得冰冷,但艾莉娜的双唇火热,像恋人还在时一样,用尽所有力气和注意力,将自己的一切都放在这一吻上。
就好似在深嗅着这朵蔷薇一样。艾莉娜的嘴角还有轻轻的笑意,眼泪也从她的眼角无声落下,她这是因深吻恋人用情至深而流下的幸福泪水,还是因恋人冰凉的双唇而刺激落泪呢?
地上流淌的血迹此刻又变成了华丽尊贵的红毯,这个吻像是一个仪式。
离别的仪式,同时也是邂逅的仪式。
同过去告别,和死亡邂逅。
爱意的深吻,我在生的这一端,向你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