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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起航

老师今晚来得很晚。

他在玄廊时,我就远远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老师穿着惯常的传统服饰,手里抱着一个布兜,就像旧日里的老戏翁。

在我的翘首期待下,他把手里的布兜递给了我。

好沉。

我掀开布兜,啊,里面果然有个婴儿。

小小的,在布兜里就像布制的精致娃娃,有一双淡紫色的通透眼睛,让我不禁对她起了怜惜之情。

真是个我见犹怜的孩子啊。

我突然有了一个冲动。

忍耐不住。

只好张开嘴,像吃水果一样,轻轻地吻了上去。

……

冬天已经过去了,但余下的寒风还在,街上的冬青树被这阵负隅顽抗的东风吹得作响。

这条街上很安静,间或有行人的窃窃私语声,但也被冬青的婆娑声盖住了。

初春萧索,风声如潮。

在这声音的潮起潮落间,我从这条街上快速走过。

这条街既没有什么生活的气息,也没有值得留恋的风景,反而因为凄清的氛围,使我前几天得的乡愁病又有复发的倾向。

“远在他乡,加上空虚的时间太多,就容易得这种病,”诊所的医生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悠闲,与我当时的愁容恰好相反,

“这是人之常情。”

我整日打不起精神,也感觉没什么力气,找不到往日那样快活的状态,以为是得了什么怪病,却不想被医生告知这是“乡愁病”。

我没有听过这样的病症,也不能确认这种病到底是不是医生诓骗我钱财时候随口编造的理由,只有悻悻而反。

此时我看到这样凄冷的街景,不知为何,心中又堵塞起来。

是不是出来太久了?

在我这样的年纪,同家里不彻底的决裂,加上离家出走,似乎有些不成熟。昔日的好友们也纷纷劝告,让我和父母和解,都被我转移话题,一一驳回。

母亲也曾悄悄打电话,告诉我父亲正在悔过,电话里她的声音和往日一样温柔,但要更加急切,儿子的叛逆,应该让她有些痛心吧。

我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心酸,但坚决没有让她察觉到我的软弱,这点我同我父亲一样倔强,正因如此,我相信父亲也绝不会先我一步退让。

这样的话,何时才是尽头啊。

电话里说,母亲将要生产,这让我再次心生愧疚,母亲就要临盆,她的大儿子却还令她担心。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她生产顺利,并说了些宽慰的话,尽管这些话只是缓兵之计。

我已经可以自立,相信母亲也应该明白这点,想到这我心里放松不少。

毕竟已经是这个年纪了啊。

“这不是电器店的小哥吗?”街边有声音传了过来。

一个打扮颇为显眼的人,正好走出便利店,他一身精心打扮过的服饰和毛发和这萧索的街景格格不入,这种感觉就像在城市人造河里看到一条蛟龙一样。

一条红色的蛟龙。

“您是哪位?”我不记得有见过这样的人物,背井离乡后少有出门,只是打工的时候才会抛头露面,但工作的时候也是表现平平,难得有人会和我打招呼。

“啊,真是贵人多忘事,那时候你不是给我推荐了剃须刀吗?”出乎我的意料,我工作的电器店是一家折扣商店,大多是些过时的款式,但站在我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么也不像是淘便宜货的人。

“有什么事吗?”这时不是工作时间,我对这样的搭讪兴趣泛泛,但这个男人的红头发我似曾相识,这是哪种人来着?

“啊,你不是山梨那边的年轻一代吗?我看你这么悠闲,感觉很奇怪,所以打声招呼。”男人语气很轻快,但有些疑惑的意味,似乎我在这里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他这样轻易认出我的身份,说明一定是行内的人物,那有这样奇怪的打扮也可以理解了。这类人通常都有些稀奇古怪的癖好,身着奇装异服也是常有的事。

“我现在正忙着去工作,怎么给了您悠闲的错觉?我只是个乡下小子,如果您是想找志同道合的高人,就在这里说再见吧。”

不对,话才出口,我才发现他的话里有其他意思:“……等等,山梨怎么了?”

他看到我的反应,露出了然之色,接着说道:

“我觉得你该回家一趟了。”

……

10:40,福冈机场。

“袋鼠森林,真有意思。”谷鸪看着窗外来往的旅客,这样感叹道。

在今天这班航班的乘客中,谷鸪是最早到达福冈机场的两个人中的一个。

另一个是他的同行者,栗狸。

谷鸪讲求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喜欢将事情都打理得有条不紊。所以他恪守守时早到的准则,早早就来到了福冈机场。

大约早上十点,他就在预定的咖啡厅里找到了袋鼠森林的接待人,询问相关事宜过后,就跟随着接待人来到了机场内部的头等舱候机厅休息。似乎接待方早就知道他会提前到来,所以才会早早地就在预定地点等候,并将一切准备得稳妥。

流程图上,飞机的预定起飞时间可是下午两点,谷鸪足足提前了四个小时。

不过他本人倒没有自觉,提前到来也是为了更早地和袋鼠森林接触。

他对这个预言家组织可是久闻大名,一直以来都想看看这个被界内传得神乎其神的组织究竟是何种面貌。所以当他被自家老师指派出差的时候,一口应下,恰逢学校里十一休假,索性多请了两个星期的假期。

他的身份是“哲人世界”外派员,前往袋鼠森林请还一样东西。这件东西是三年前他的老师留在袋鼠森林的一个执念,本来应该由他的老师亲自前来,但弟子在不劳师,他本就对袋鼠森林有几分期待,加上这样物什他也很感兴趣,老师就让他代为请还。

他是哲界的外派员,也是唯一一个外派员。在那个充满了老疯子和小疯子的大木屋里,他显得独一无二,他的工作也不是像其他人一样,为了思考而活着。

在加入哲界之前,他只想着能够多接触一些不一样的思维方式,哲界给了他不少惊喜。但越是接触,他越是说不清那里的人哪些是真正的天才,哪些是欺世的神棍,哪些又是胡言乱语的傻瓜。

所以他出来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作为哲界的外派员行事,在这两年里,他在外的时间远远多过在大木屋的时间。他是个实践派,对哲学也只是颇有兴趣,大木屋已经教会他许多,但他渴望看到更多。

所以他早早来到福冈机场,想要看看袋鼠森林在俗世的运作机制到底是怎样的。

可惜展现给他的并不多,这让他有些失望,不过对这稍显严密的系统也变得更加感兴趣。

谷鸪移开停留在窗外的目光,转回室内。百无聊赖地他撑着下巴,开始欣赏同行人的侧脸。

同行人是一个大部分时候都很安静的少女,好像手上永远都有一本书。

每次谷鸪看到她的侧脸,都会想,这个世界上该没有比这更漂亮的侧颜了。许多美都是一种转瞬即逝的一瞥,而这张连轮廓的弧度都弯到恰至好处的脸,似乎就是历史之潮外的一颗恒星,历经万年而不变,但它全然是静止的,有一种叠加的美,就像这张侧脸在所有时间里的刻本都被绘写在了这一刻,而这一刻又在每一刻出现。

“真相小姐,午餐我们吃什么?”谷鸪开口向手上捧着《玉溪生》的少女问道。

她对所有的书似乎都有兴趣,但又不仅仅是书。在谷鸪有过涉猎的领域里,还没有她不明白的。看书似乎只是消遣,书中内容她都早已知晓,却还是手不释卷。

感觉就像人在没什么事情好做的时候,会选择将喜爱的旧书重读一遍那样。

她只是在享受看书的过程。

“嗯……就西餐吧,候机大厅里有一家咖啡店,里面的牛排很不错。”女孩合上书,低下头思索了片刻,然后做出了选择。

她总是知道许许多多繁杂的事情,这点谷鸪也不曾明白原因。因为她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没有任何预兆,并从此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女孩,但却无比信任着她,这也一度让他陷入自省的困境。

谷鸪点点头,“听你的。”

女孩叫做栗狸,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奇怪。既像“丽丽”的谐音,又带着一种狡黠的味道。这不是她的真名,谷鸪唯独知道这一点,至于她的真名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也没有深究过。

他怀着“这样就好”的侥幸心理,和她一起度过了两个寒暑。

秋日不论在气候还是感情上,都带给人干净的感觉。

这种干净,让谷鸪就餐时候的心情变得很愉快。

在他大快朵颐的时候,栗狸则坐在对面不慌不忙地将切成小块的牛排递入口中,她就餐的时候比普通女生要稍稍爽快一些,但也不失风度,保持着她悠然的气质。

通常咀嚼比口中食物的份量大小更为重要,栗狸的咀嚼工作做得很细致,而她的目光也因此变得柔和起来。看起来有些矛盾,明明是进食,是一种生物对于另一种生物的吞噬,她却凭空在这个原始的仪式上抹上了几分虔信的色彩。

就像食物并非是死去的,它被吃掉也只是一种对于生的回归,现在它又重新回到了母亲的身体里。

“吃完饭我们就登机吧,还不知道袋鼠森林的专机是什么样的。”谷鸪放下手中的刀叉,擦了擦嘴角。

栗狸没有立刻回应,她口里还有东西。在经过几个来回的咀嚼之后,吞下牛排,她才从容地点了点头。

“谷鸪同学,最好不要抱太大期望。”栗狸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这种作弄人的笑容时常出现在她的脸上,每当这时,谷鸪都会以无可奈何的心态面对这种笑容。

他大概已经可以猜测到这次飞机的概况了,恐怕真的没有什么好期待的。

这时一种强势的魔力场突然侵入咖啡厅,将咖啡厅里离散的魔力流都挤散开来,这种异常的态势让谷鸪不禁抬起头来。

只见一个穿着白色针织衫的少女走进咖啡厅,看上去大概十六七岁,颇有些古典美,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而她后面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约三十岁左右,并没有他身前的少女那样夺人目光,紧紧跟随着便服少女,似是保镖一类的人物。

让谷鸪疑惑的是,这股强势魔力场的源头居然是那个二八少女,从魔力强度来评判,以少女的年纪,能撑起这样的魔力场,足以称得上是少年天才。谷鸪很少见到魔力强度这么高的青葱少女,但更让他疑惑的是,这个少女居然一点都不在意旁人看法,自顾自地撑着魔力场。

魔法师多喜欢低调行事,以维持他们的神秘根本,所以平时将自身魔力场都收束起来,甚至有些法师还会通过一些技巧故意遮掩自己的魔法气息。

这么张扬的魔法师很少见。

简直就像明着告诉所有人自己是个魔法师一样,也许是在炫耀自己的魔学天赋?

年纪轻轻有这样的魔力场的确令人惊奇,但也不至于为此时时刻刻撑着魔力场,不仅劳神费力,而且张扬过头,会引起部分法师同道的反感。

谷鸪仔细观察着还在寻找座位的魔法师少女,她看上去和普通少女无异,但气质却稍有不同,除了脸上淡薄的神情外,还有些怎么也遮不去哀愁气质。

但从这气质上也能看出她并不是那种张扬炫耀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这让谷鸪心里升起疑问,对这个少女的来头也很感兴趣。

谷鸪细细地感受着这个魔力场的构造,从组构方式来看,应该是“灵力形”,一种日本本土的魔力应用方式。日式魔力的组构方式很有些自己的特征,所以辨识度颇高。

谷鸪在来之前也曾专门了解过灵力形的特点,故而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个魔力场的性质。

那么不出意外,这位“张扬”的少女就是个阴阳师。

日式阴阳既师从中原,自然也善于天文、卦数、历法等道。不过同它的中国老师不同,阴阳师轻五行而重阴阳,轻运用而重役使,并逐渐和佛教的某些理念相融,自成一派。

从少女撑开的魔力场强度来看,她已在阴阳一道上走了一段距离,和她年少的脸庞相结合,确是少年天才。这让谷鸪好生羡慕,他在魔学上的天赋平平,不论学什么都难过平庸之关,只能学个皮毛。

天公总不公。

谷鸪只有一笑置之。

在谷鸪探查这个魔力场的时候,他的动作也被魔力的主人察觉到了。

少女转过头来看了谷鸪一眼,眼波微荡,谷鸪看到她望向自己,也并不慌张,展开善意的笑容,回复少女的目光。少女微微一动,朝着谷鸪的方向走来。

“您好?”谷鸪看到她走过来,有些疑惑。

少女走到谷鸪和栗狸的面前,出声问道:“可以坐在这里吗?”她用的是日语,关西腔,看来是京畿地区人士。

谷鸪点点头:“请自便。”他没想到少女居然会主动过来,原以为要花一番功夫才能搭上话。

少女身后的青年将椅子拉开,少女随之落座,男人也坐在她身旁。

“请问两位是魔法师吗?”少女开口说道,她的语气轻柔,与其强势的魔力场形成鲜明对比。

栗狸还是不动声色,继续进行着自己的进食大业。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谷鸪只好负责回答陌生少女的问题。

少女展露笑颜,这让她周身的哀愁气质稍淡了一些,“整个机场,目前我只找到了你们两位魔法师,真是不易。”

“您有什么事?”

“请问,”少女神态谦和,“您知道‘袋鼠森林’的接待人在哪吗?”

谷鸪微微张大眼睛,看来少女也是这次去袋鼠森林的乘客中的一个。只是他有些奇怪,难道少女没有收到袋鼠森林接待人位置的信息吗?

“这我恰好知道,就在安检外的一家休闲餐厅,”谷鸪回复道,“这么说,您也去袋鼠森林?”

“是的,家父受到袋鼠森林的邀请,但有事在身,就让我代为前去。”

“原来如此,但是您没有收到接待人位置的信息吗?邀请函上应该写明了才对。”

少女抿了抿嘴,眼睛微合,“我们去过那家休闲餐厅,但是没有找到接待人。随后我们去了很多地方,都没发现有法师的影子。最后才在这里找到两位。”停顿了一下之后,她再次开口,“抱歉,一直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大田夕,是阴阳师,这是我的管家,荷田上止。”她指向旁边的青年男子,男人表情柔和,颔首以答。

“大田——”大田这个姓并不算少见,但结合少女的关西腔调,谷鸪联想到了京都的一个豪族,“请问是京都大田氏吗?伏见稻荷大社社家?”

少女有些惊讶,虽然大田家在界内也算是颇有名气,但没想到谷鸪的反应这么快,“没错,家父是伏见稻荷神社的大宫司,在京都薄有产业。”

听到少女确认,谷鸪还是着实吃了一惊,千年京都,有不少豪族并立,这之中大田氏就算并不小的一支豪族。原就因秦氏后裔而闻名,后在倒幕运动中建立功勋,得到了充分的发展。

明治之后,大田氏成为京都伏见稻荷大社的社家,主持神社的日常工作。这让大田氏的名声更响,由于伏见稻荷是“二十二社”之一,又是上千稻荷社的总本山,大田氏变得在神家中也占有一席之地。

所以在这碰到大田氏家的小姐还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豪族子弟,可不是随意就能遇见的。拥有这样的身世,却还是被袋鼠森林一视同仁地对待,其能量可见一斑。

“在下是‘哲人世界’的外派员,谷鸪,中国人,”谷鸪左手托开,指向对面的栗狸,“这是栗狸。”栗狸这才微笑着向大田夕打了招呼。

少女微微低下头,在手掌上比划了两下,“请问,‘gugu’,是哪两个汉字呢?”

谷鸪一直用的是日语,但“谷鸪”两个字的发音用的是中文发音,也就是音读,日本对汉字多采用训读,故而少女不理解也是寻常。但谷鸪对大田夕的认真还是颇为惊讶,她口中念出的谷鸪虽然音调有些奇怪,但咬字清晰。

谷鸪拿出手机,在记事板上输入了“谷鸪”两个字,然后拿到夕面前,“看,就是这两个字。谷物的谷,鹧鸪鸟的鸪。”

夕望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用略带歉意的语气说:“抱歉,我看不太清楚,能写出来吗?”

谷鸪猜想她大概有些反感使用数字产品,许多法师都有这样的顾虑。

随后他用他有些粗糙的技术在空气中一笔一划地描出“谷鸪”这两个字,因为技术不纯熟,他写得很慢,但非常认真。

夕和管家荷田都看出谷鸪的魔法功底并不扎实,不过也没有在意,哲界的人本就不以魔法为长,会一两个法术就已经是特例了,其他不能苛求。

“您看,就是这两个字。”

夕仔细端详了一遍半空中的两个字,然后了然地点点头,“真是个好名字。”

“没想到谷鸪先生作为外国人,日语却说得这么好,不愧是哲界智者中的一员,”夕叹了口气,“相比之下,我就逊色太多了。”

“大田小姐过谦了,人各有长,你的魔学造诣就比我强许多。”在魔学天赋颇高的世家子弟面前,谷鸪还不至于被夸奖两句就得意忘形。

大田夕抿唇一笑,挥手叫来服务员,“荷田,我们就在这吃吧,正好还没吃午餐。”

“那正好,”谷鸪说道,“饭后我带两位去候机室等候接待人。”

夕点头致谢,拿起菜单仔细端详起来。

饭后谷鸪领着两人走到候机室前,发现袋鼠森林的接待人熊谷就恰好站在这里。

熊谷是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但眉目之间显得比实际岁数要年轻,谷鸪猜测他是袋鼠森林所属的一个正式预言家,因为他的身上有种预言家特有的奇异魔力气息。

他正和三个年轻人站在候机室门前交谈,这三个年轻人都在二十五六岁左右,西方人面孔,身材高挑,身形看起来都很标准,其中的男孩更是显得孔武有力。

这些人是?

谷鸪等四人走了过去,熊谷看到谷鸪走过来,即刻挥手致意,“谷鸪先生,栗狸小姐,你们去哪了?”

“刚去旁边的咖啡厅吃了午餐,还遇到了两个同行人,”谷鸪侧身偏向身后的大田夕和荷田管家,“这两位是京都大田氏的来客,却没有在会合点见到熊谷先生,我就带着他们过来了。”

熊谷看向谷鸪身后的夕,连忙致歉道:“实在对不起,刚刚我离开了一会,让您久等了,”他转而问道,“您是伏见稻荷大社的大田夕小姐吗?”

夕点了点头,“不用在意,我们并没有为此烦心。”

“那这位就是荷田管家咯?两位久仰了,”熊谷的态度一直让人无可挑剔,“谷鸪先生,真是多谢您了!”

谷鸪摆摆手,表示没什么。熊谷转而继续和身边的三个年轻人交谈,但用的并非日语,谷鸪认真地听了听,似乎是拉丁语。

熊谷简单地说了几句,就转过来对谷鸪等四人说道:“各位随我进来吧。”

说完,大家跟着熊谷走进了候机室。

谷鸪这次进入候机室和刚刚感觉有所不同,他在进入候机室门时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魔力波动,似乎是空间错位一类的法术。

果然,等到他们走进候机室,发现这里已经变得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单纯是一个普通候机室。

光线突然暗下来,这让所有人一瞬间都看不清室内的情况,但随后眼睛就适应了这种昏暗的环境,室内自带的“荧视魔法”让刚刚进入的几个人视野里多了一圈淡淡的白色光圈,照亮了眼睛里室内的环境。

这是一个约有十数米高的大厅,前后左右各自延伸约有五六十米,极为空旷。正对门前有几扇铁灰色的窗户,被厚重的暗红窗帘覆盖,靠窗户的边缘处摆放着几张桌椅。

大厅正中央是一个镶嵌在彩色玻璃下的巨大蓝色六芒星,正对着穹顶上的十二颗五芒星。

谷鸪对六芒星出现在这里还是颇有疑惑,六芒星并非如俗世所传说的那样,是魔法的代表,甚至没有一个魔法符文是由六芒星所构成的,五芒星才是正统的元素符文和法阵之一,最惯用六芒星的只有卡巴拉派,但还没有听说袋鼠森林和犹太教卡巴拉派有什么关联。

谷鸪不禁向熊谷问道:“熊谷先生,这里是?”

熊谷似乎也微微有些惊讶,“很久没打开接待室了,没想到却被人改成这个样子了。”

他皱了皱眉头,足下生出白色的光,如水波涟漪一般,一圈圈散开,而这间屋子受到这白光的冲击,景象变得越来越稀薄,淡得好像就要破碎。

最先变化的就是这暗红色瓷砖的地面,在白光的轻抚下,这瓷砖地板上竟然生出绿色的草来,这青草长得飞快,很快就长至脚踝,以熊谷脚下为中心,好似辐射一样,整个大厅迅速地长满了青草。而那诡异的六芒星则被青草掩埋,再也看不见。

之后那厚重的暗红色窗帘也随着白光依次掀开,随后消失不见,它身后的窗户也逐个破碎,整个屋子的空间被最大化地拉伸开来。

穹顶的十二颗五芒星开始逆时针缓慢运转起来,似乎要抵抗熊谷发出的术法白光,它们各自射下一道灰色的光芒,将熊谷牢牢所在这十二道光柱之间。

看到这灰色的光柱,熊谷终于确认这是谁做的好事,他叹了一口气,平直地伸出左臂,反手揽上两道光柱,然后像掀开垂帘一样,将这十二道光柱一并掀开!

这时原先的空间景象再也支撑不住,砰的一声,穹顶应声而碎,露出纯粹的蓝色天空,天空上还有几片游云,阳光不知从哪里照射下来,还原了这里的本来面貌。

这时谷鸪再四周环视,发现四处是青青草原,甚至还能嗅到泥土和芳草的气味,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天际线被远处的几座山脉割开,日光暖人身体,几张白色靠椅和圆桌摆放在一边,甜点和茶水都整齐地放在圆桌上。这幅活脱脱的春日景象,就这么不合理地发生在这深秋时节。

熊谷面对其他七人,“这里是福冈机场的接待室,因为有人恶作剧,所以就成了刚刚各位所看到的那个样子。刚刚那其实是一个被法术固定的虚像,这里才是真正的接待室,请各位在这里稍作休息,我去等待其他的……”

熊谷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熊谷,好久不见啦!”

一个男性的声音从众人后面响起,大家这才发现原来这原先已经有客人到了。只见一个穿着宫司服的中年男人坐在一把白色靠椅上,左手拿着一个纸袋,右手则高高抬起,向着熊谷打招呼。

“杜夫,你又学了些什么法术,把我这弄得乱七八糟的。”熊谷早就猜到他在这里,所以并不惊讶。刚刚的那个虚像就是这个杜夫的手笔,熊谷早已习惯他有些玩世不恭的性格,所以表现淡然。

这个名叫杜夫的中年男人是太宰府天满宫的宫司,海老杜夫。

他年过三十,却有些少年人的放纵不羁,对凡事都不太在乎。年轻时候曾组建过乐队,但不久之后就放弃了,之后又去当诗人,混迹在风月场所,最好欺骗些少妇小姐和风尘女子,凭借自家手段和口舌,也曾俘获了不少女人的心。但纸醉金迷了几年之后,有一天突然称自己幡然悔悟不能再继续颓废下去,就离开了那些脂粉气浓厚的地方。欠了一大堆情债,但却不负责任地跑路了。

跑路后的他过了几年浪子日子,靠着朋友的资助过活,他虽然性格浪荡,却着实有一批重义的朋友。之后在日本境内各处开始旅居生活。途径福冈时,拜会太宰府天满宫的时候,在大名鼎鼎的“飞梅”神树下,突然又称自己福至心灵,大彻大悟,非要留在神社里。

他手段的确高明,成功说动了神社本厅的人,让他留在天满宫做了宫司。

此后他似乎终于沉寂下来,过上了符合宫司身份的寡淡生活。平日里负责天满宫内的日常祭祀,禁绝了几乎一切娱乐活动,唯一称得上娱乐的也就是在春秋之际出来赏花或者在祭典的时候参加一下庙会。不过大部分祭典之日,神社内也有自己的活动需要准备,少有抽开身的时候。

虽然行事收敛很多,但杜夫的随性的性格依旧,这为他赢来了很多来自界内的友谊,也博得了一些好名声。“太宰府天满宫出了一个真性情的人啊”,常有人这么感叹,大概也是为了抒发对其他天满宫死板作风的不满。

熊谷就是他在福冈认识的朋友之一,两人并不算什么深交,只是同在福冈,有过一些来往。除了偶尔玩笑气质浓厚一些外,杜夫并不讨人厌烦,所以熊谷也没有多少怪罪他的意思。

“我觉得偶尔换换场景也不错嘛!这接待室从我几年前第一次来到现在,一点都没有改变,尽管做得很好,可也实在让人厌倦了啊。”杜夫毫无犯错的自觉,反倒开始抱怨起来。

“这些年你不也是毫无改变吗?”熊谷无奈地摊开手,“好了,你也在这好好休息吧,我要去接待点接洽其他乘客了。”

“快去吧,”杜夫挥挥手,对熊谷身边的几人说道,“各位,过来坐会儿吧。”

其他人闻言,都慢慢走到杜夫旁边,各自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刚刚那个虚像是先生的手笔?”谷鸪对刚刚的那个虚像法术很有兴趣,这种工程类的魔法一直很受追捧,但耗时耗力,一个人做到刚刚那种程度并不容易,虽然被熊谷随手破开,但也看得出这位杜夫先生并非泛泛之辈。

“是我做的,”杜夫喝了一口茶,“这可是我近来比较得意的作品,可惜被熊谷这小子给破坏了。”虽然口中说着可惜,但杜夫的表情放松,一点都没有为之惋惜的意思。

这让谷鸪大为不解,“您做这个用了很长时间吗?”

杜夫摇摇头,“我这并非一般的魔法,不需要大量内部魔力支撑,所以虚像的构造方式也不一样,只要有了模板,就不用花很长时间。”

谷鸪更加疑惑,对杜夫所说的“特别的构造方式”很感兴趣,但奈何杜夫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只有停下这话题。

杜夫将目光转向一旁,看到了正在欣赏招待室景色的大田夕,惊讶道:“这不是伏见稻荷大社的公主吗?”

公主?

谷鸪疑惑地偏过头去看夕,只知道她是大田家的小姐,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称呼。

“您是?”夕转过头来,疑惑地看向认出她的杜夫。

杜夫爽快一笑,“我是太宰府天满宫的海老杜夫,在神社本厅宴会的时候见过公主。”

“为什么要用‘公主’这个称呼?”谷鸪问道,难道大田家在神家的地位这么高,族内的晚辈竟然都被称为公主王子?

“咦?年轻人不知道这事吗?”杜夫惊讶地问道,看到谷鸪一副茫然的表情,就解释道,“京都的阴阳师一脉,伏见稻荷大田家的大小姐是天赋最卓越的年轻人之一。只要在神家,基本对此都会有所耳闻,大田开可宝贝他的女儿了。”

杜夫伸了个懒腰,毫无知觉在当事人面前继续说道:“加上大田家的小姐很少在祭典和公共场合出现,神秘十足,我也只是碰巧见过,所以她也被称为‘稻荷公主(稲荷お姫様)’。”

杜夫的话夕自然听得一清二楚,面对他的解释,她笑着摇摇头,落落大方,“先生和大家误会了,夕早年体弱多病,所以很少出门,并不是其他原因。近年来身体好转,也常出来走动,先生是在去年神社本厅的宴会中遇到我的吧?”

“正是。”杜夫点点头。

“那就对了,我从去年开始帮着父亲分担家族事务,不会再像以前孩童时候一样不管事,您在今年的宴会上也会见到我的,您就直呼我的姓名好了。”

杜夫哈哈一笑,“大小姐果然有公主的风采,大田开大人真是幸运呐。”

“海老先生这次来也是要去袋鼠森林?”谷鸪问道。

“是啊,不过我虽然有时来这个接待室做客,但还是第一次去袋鼠森林,”杜夫说道,“这次我单方面地收到了袋鼠森林方面的邀请函,让我过去帮忙。我还挺疑惑的,邀请函上并没有说明理由。”

“熊谷先生没有告诉您详情吗?”谷鸪和大田夕去袋鼠森林都是有事要办,或者委托在身,杜夫却只是单方面被邀请了。

杜夫耸耸肩,“很可惜,他也不知道理由,”他摇了摇左手的纸袋,“说不定袋鼠森林的大人们也只是想要尝尝梅枝饼的味道?”

“说起来,要试试看这个吗?正宗的梅枝饼,”杜夫从纸袋里拿出几块小饼,放到谷鸪和夕的身前。

梅枝饼是太宰府天满宫的特产,同学问之神菅原道真还有一段典故,也是杜夫平时最爱的零食小吃,所以这次临行前还带了一些。

夕接过梅枝饼,咬了一小口,随后连连称好。

谷鸪跟着也接过饼,但他递给了身后的栗狸,“吃点吗?”

“嗯。”栗狸点了点头,没有客气地从谷鸪手里拿过了梅枝饼。

“两位感情可真好。”夕感叹道。

杜夫也笑着又递给了谷鸪一块梅枝饼,随后他转向夕身后的荷田管家和接待室的其他人,“各位吃点心吗?”

荷田管家点了点头,从杜夫手中拿过一块梅枝饼,而另外三个西方面孔的年轻人则一脸茫然,似乎听不懂杜夫在说什么。

三人的坐姿极正,脊背笔直,和在场的其他人气质有所不同。

杜夫一拍脑袋,“忘了你们听不懂日语了。”

“三位,吃点心吗?”他改用魔法语说道。

魔法语是由魔法符文修正填补而成的一种语言,形成时间较晚,大约在“盛叶时代”,也就是罗马帝国极盛时期才正式形成。但很快风靡超自然界,被称为最贴近自然真理的语言。一时圈内以会说魔法语为荣,此后魔法文明经历数次波折,唯有魔法语未损分毫,至今仍是超自然界的通用语言。

这次三个年轻人终于有了反应,他们中一个的高个子女人用魔法语回复道:“那再好不过。”说着她也伸手拿了三块梅枝饼。

“你们是——骑士?”谷鸪再次顺势搭话道,他搭话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这三人身材健美,又会魔法语,应该也是去袋鼠森林的乘客,结合这几项要素,谷鸪首先想到的就是骑士们。

“我们是最高骑士会骑士学院的学生。”他们中唯一的男人说道。

谷鸪这才注意到,他拿着梅枝饼的左手小指第二关节上有个小小的十字架纹身,这个十字架和一般的基督教十字架并不相同,它的外围被一些蔷薇蔓藤缠着,增添了一些哥特式艺术的色彩。

他认出这是最高骑士会的象征性标识,看这三个年轻人年纪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谷鸪猜想他们是骑士学院的见习骑士。学院骑士的见习期很漫长,在中世纪时,二十岁出头的少年就可以接受受封成为一名正式骑士,但在现在的骑士学院里,这个仪式甚至会被延长到三十岁。

由于骑士们山河日落的处境至今没有改变,甚至在信仰上都逐渐失去归宿之地,使得他们在三方的角逐中处于最弱势。

官方自办的学院居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学院,这件事颇有讽刺意味,也正是骑士文化衰败的象征。事实上,世界范围内的骑士学院数量远不及魔学院,更不用说在俗世中成为唯一正论的科学文化。

但是骑士们总是死脑筋,也有几分源自于骑士血脉的傲气。这种傲气在骑士中很普遍,这使他们尽管处于弱势,但多数时候还是有着强烈的斗争心和铮铮傲骨。

“这两位也是?”杜夫指的是三人中的两个年轻姑娘,在场的三位骑士学员中有两位女骑士,这并不多见。

“当然,”刚刚接过梅枝饼的年轻女人点头称是,她的魔法语口音有些重,身材高挑,鼻梁高耸,棱角分明,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骑士学院2028届学员,见习骑士,芙德·瓦格纳。”

她爽然一笑,接着介绍起身旁的另一位女同伴,“这是我的同班同学,艾莉娜·梅萨罗斯。”

艾莉娜比起芙德要更加内敛一些,但也并不害羞,依然有种骑士的飒爽,大方地向大家点头致意。

一旁的青年骑士看到两个女同伴都做了自我介绍,也开口道:“我也是2028届的学员,不过和这两位并不同班,我叫贝尔,贝尔·鲁索。”

三人都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由于骑士学院是十六年制,他们从小在学院里学习,现在已经接近毕业。

“三位这次来也是为了去袋鼠森林?”夕客气似的问道。

“嗯,学院和袋鼠森林之间有一个交流项目,我们三人被推选参加了这个项目。”

得益于MCS-T和袋鼠森林之间的密切联系,骑士学院同袋鼠森林的关系也很不错,两方之间常有一些交流,见习交流项目就是其中的一个固定事项。

但谷鸪心中升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那群预言家能教给这些准骑士什么呢?

“谷鸪先生要去袋鼠森林做什么呢?”夕转而向谷鸪发问。

谷鸪摊开手,“家师身体抱恙,不能远行,委派我来向袋鼠森林的某位讨还一样到了期限的东西。”

实际上谷鸪的老师并没有什么病痛,只是他主动请缨想来袋鼠森林看看罢了。

这时杜夫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信函,“看来也只有我的目的不明朗了,真是麻烦啊。各位要看看吗?袋鼠森林的邀请函,平常可很难见到。”

谷鸪眼睛一亮,从杜夫手里接过邀请函。整个函件的封皮以白色为主基调,只在边角处有少许花纹。谷鸪认出这是袋鼠森林下设愚部的标识,大概真是看得越多,就会越觉得自己无知。袋鼠森林建立时的会训就是“我们未曾思考明白,也不曾看见什么,口不能言,耳不能听”,这句话后来被很多预言家奉为真理圭臬。

打开邀请函,就有一丝很清新的魔力流动散发出来,这仿佛含带着清香的魔力流,让谷鸪为之一振,甚至真的用鼻子去嗅了嗅。

这种魔力流真的只能用清香来形容,它既不是那种原始的充斥大自然的魔力场内流,也不是那种被人为定性了的魔力。似乎只是经过了一道简单的提纯,就有了让人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这个别致的小技巧,让谷鸪不禁感叹预言家们的确有别其他魔法师,将魔力流都能处理得这样雅致。本来千年魔法文明史,也有不少魔法艺术形式兴盛过,现在却都逐渐失传,在这欣欣向荣的时代里,也有不少令人遗憾的事情,悻然还有预言家们尚保留着这种对于魔法艺术的态度。

函件的内容全由汉字写就,显得极为正式,看来这位海老杜夫先生的汉字功底也颇为深厚,不愧是太宰府天满宫的宫司。

邀请函上并没有什么明确的信息,多是客套话,只在最后用一句话写着理由:

“兹体事大,愿得先生相助。”

难怪杜夫说不清楚邀请他的理由,袋鼠森林这张邀请函有意不提及理由,旁人自然没办法猜透。

“能给我看看吗?”夕说道,谷鸪点了点头,合上邀请函,递给了夕。

“我一介凡人,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能劳请袋鼠森林的大人们来给我发邀请函。”杜夫叹了口气,看玩笑似的说道,不过眉目之间还是能看到一些骄傲之色。

“海老先生哪是什么凡人,刚刚那个法术就不是一般法师能够做到的。”

却不料杜夫摇摇头,“我的确是个凡人,一点魔力都没有。”

谷鸪对他故作神秘的发言并不感冒,但也没有再接着问下去。

没过多久,熊谷先生又领了一个人走进接待室。

来人一副上世纪英伦绅士打扮,一顶灰色礼帽,修身的但显得身形有些臃肿的晨礼服,足底一双翼纹牛津鞋,甚至左手还拿着一根造型别致的绅士手杖,活脱脱一个二十世纪初走出的英国绅士。

“各位好,”绅士打扮的来客摘下头上的礼帽,向在座的几人行了一礼,“我来晚了。”

摘下帽子后,他的红色须发就露了出来,一头打理清爽的火红色头发和几乎遮住嘴唇的髯须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此人看上去大概四五十岁,但精神极好,同目测出的年纪并不相符。

“哦!”杜夫又一次惊呼道,“这不是一道嘛!”

右手还拿着礼帽的红发男人顺着惊呼看过去,发现在正坐在长椅上的杜夫。

“咦?”他怔住了,他皱起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但没过多久他的表情就变成了惊喜。

“哈哈,我还想了半天这是谁呢,”他显得很开心,走到杜夫面前,高兴地说道,“原来是好久不见的舞厅诗人啊!”

两人居然是相识。

看来这个海老杜夫还真是什么人都认识啊,谷鸪在心中暗自感叹。

“我也老了,干不动诗人这行了,”杜夫同样笑着回应道,他邀请来人坐到旁边的座位上,“十年不见,你还是那副样子,我可一眼就认出你了。”

“倒是你,真是变老了。那时候你还真年轻,没想到这么些年就摧残成这幅相貌了。”这人看来也是随意的人,多年不见,依然像常年在一块的老朋友一样熟络,语气间毫无隔阂之意。

“这位是府山一道先生,也是今天这个航班的乘客。”熊谷介绍道。

杜夫上一次见到府山一道还是二十来岁的时候,那时候杜夫还是年少轻狂,而府山一道已经是誉满关西的火法师,他们在大阪的一个舞厅相遇,一起喝了几杯洋酒,两人都是洒脱的人,于是就这样认识了。

没想到能在这看到他。

杜夫惊喜非常,老友十年不见,今天偶遇,自然高兴。

但在场的其他人就对这位法师并不熟悉了,不谈来自异地的三个见习骑士和谷鸪栗狸一行,就连身在京都的大田夕也因长期深居家中,对这位颇有资历的古典元素教师不甚熟知。

大田夕转身过去询问自家的管家,她用手捂着嘴,小声向荷田问道:“这位是?”

荷田表情柔和,轻声回答道:“府山一道,大阪火法师,曾在英国修行,后回到日本,成了教习古典元素学的家庭教师,在元素构成上造诣颇深。”

府山一道是关西颇有名气的火法师,英日混血儿,父亲是英国商人,母亲则是日本人,所以他生来就是高鼻梁,深眼窝。他原本也应当走上商贾道路,所以家里把在日本长大的他送回英国就读,寄予厚望。不料他在英国的那段时间里无意中接触到了魔学,并从此沉迷魔法不能自拔。凭着一股逆反的劲头,悄悄休学跟随一个落魄的火法师学习火系法术。

一道的选择或许是正确的,他在火系魔法领域颇有几分天赋,虽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和魔学大师的指点,但是自身一点就透,让他进步飞速。尤其在火元素构成方面,他的水平很快就超过了他的老师。

之后他在英国发表了不少火元素构成方面的文章,也曾在几次大的魔学交流会上阐述自己的理念和研究成果。就这样慢慢在英国魔法界有了不俗的名气,也曾被圣公会自办的魔法学院邀请就任古典元素学的讲师,这对一个年仅二十岁的火法师来说已是殊荣。

但一道婉拒了圣公会的邀请,几年后远渡重洋又回到日本,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之后在日本一呆就是二十多年。

他在日本还是以教授古典元素学为职,不过是给大家子女做家庭教师。没有接受过专业魔学教育的他反而在教育方面有自己的一套心得,每每都能够给学生耳目一新的感觉。加上他旅英的背景,使他很快就在日本魔法界打响了自己的名头,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名师。

“你来福冈怎么不到我这里看看?”如果不是今天巧遇,杜夫还不知道一道到过福冈。

“我哪猜得到你在福冈,我还说浪子诗人这些年在哪游荡,没想到跑到这里来了。”杜夫和一道断开联系还是在他流连风月的时候,所以一道并不知道他后来从良的事情。

“我在太宰府天照宫做宫司,你要是来的话,我请你吃梅枝饼。”

“嚯,你居然能做宫司。这世界真是变化太快了,我有时间一定要去看看那家神社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一道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杜夫,表现得很不可思议。

谷鸪看了一眼手上的表,看向站着的熊谷,向他问道:“熊谷先生,快到时间了吧?”

“嗯……”熊谷稍作迟疑,“还有三位乘客没有到,请再稍作休息。”

“可是现在已经接近两点了,”谷鸪提醒道,“计划中的起飞时间就是两点吧?”

熊谷显得也有些苦恼,犹豫片刻之后大声开口说道:“各位,现在已经接近计划中的起飞时间,但由于还有三位乘客没有到场,目前无法起飞。请各位先随我登机,等待片刻。”

“没想到袋鼠森林的航班也会延迟起飞,真是要命,”一道开玩笑似的说道,“为什么不干脆用传送阵呢?”

谷鸪也一直疑惑这件事,空间法术兴起之后,魔法界的主要交通工具就变成了各地的传送点,从没有听过用飞机航班来运送造访者的。

不过袋鼠森林的造访者也极少,传说袋鼠森林内部并没有传送点,而其本身的神秘也让这奇怪的运送方式变得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袋鼠森林是最著名的迷踪仙境,其名声来自于组织本身的名头。界内有机会接触袋鼠森林的人很少,预言家们很少出于兴致出门远游,只在有必要的时候离开袋鼠森林外出办事。

逐渐地,这个最大的预言家组织就成了魔法界的一个存于现世的传说。大家都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却没有多少人真正接触过。

所以谷鸪每次想到自己就要到达这个谜团似的组织内部,就不住地兴奋。

他上一次这么激动,还是在知道这世上存在魔法的时候。

但这次袋鼠森林的安排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严密,从刚刚的大田夕和荷田管家找不到接待人,到接待室被海老杜夫加上虚像魔法,再到现在延迟起飞,怎么也让人无法将之和严谨睿智的袋鼠森林联系在一起。何况接待人熊谷应该就是一位预言家,怎么会让这么多事故先后发生?

大概另有什么隐情?

谷鸪将心中疑惑按捺下来,准备起身跟随要带领众人前往登机的熊谷。

却不想被熊谷按下,“不用站起来,您坐着就好。”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蓝色卡片,举到众人面前,“请看着这张卡片。”

谷鸪看向卡片,这张卡片上没有什么花纹,通体蓝色,起初谷鸪觉得只是普通的一张卡片,正准备抬头向熊谷询问,却发现这张卡片居然变得越来越大,延伸开来,谷鸪环顾四周,发现一片蓝色,已经看不到周身的其他人。

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蓝色已经尽数褪去了。

但四周已然青草春色不再,换成了现代化的景色。

首先进入谷鸪眼帘的就是灰白色的机舱,他发现座下已经不是刚刚那把白色的靠椅,而变成了机舱座位,栗狸就坐在他的旁边,正用手托着下巴,看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他。

他站起身,再次环视周围,发现大多已经到达机舱,只有海老杜夫还没有到这里。这个传送法术做的巧妙,让人完全找不到头绪,所以也难以破解,刚刚到达机舱的众人也都在讨论这个法术的神奇之处,这种奇特的传送方式安全系数很高,相当于用一种全新的加密方式加密了一个地址,有别于一般传送的方式,很有些神秘色彩,终于符合了袋鼠森林的一贯风格。

“请各位稍稍休息片刻,”熊谷站在机舱过道上说道,“我去接待点继续等待那三位迟到的乘客,但半小时后,如果三个乘客还是没有来,航班同样会起飞。到时我就不再跟随大家了,希望各位旅途愉快。”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他鞠躬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走到谷鸪的座位前,“先生,那件事您还记得吗?”

谷鸪想起了他之前的委托,点了点头,“请放心交给我吧。”

“拜托了。”熊谷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退出了机舱。

谷鸪观察了一下这个机舱,发现这是流行已久的波音737型客机,也算是老古董了。他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这班专机果然没有什么特别。

谷鸪将一直提着的提包放到身前,这个提包是谷鸪去年送给栗狸的礼物,内置二十四倍叠加空间,由于他们平时都是一同出行,所以这个提包也被作为两人共同的旅行包。

对此栗狸倒是没有什么所谓,平时这个提包也是由谷鸪负责提着。

离起飞还有足足两个小时,谷鸪从提包里拿出一本《上层诡论》,这是临行前大木屋里的朋友送给他的最新著作。这本书搜集了他的一些细碎观点,以及对传统语言构造提出的一些疑问,有点解构主义的影子,但要更加阴柔一些,里面掺杂着一些妙语连珠的诡辩,并通过诡辩的美感来阐明自己对于理论系统的一种叛逆。

表面上看是一本哲学书籍,但其实美学和消遣的成分要更多一些。

作者的语言形象诙谐,作为消遣时的读物实在是不错的选择,谷鸪不禁要感叹朋友的用心良苦。

“这次想看什么?”谷鸪向身边的栗狸问道,他已经了解她的习惯。

“《月亮和六便士》。”身边的栗狸对他说道。

谷鸪顺应她的意思,将这本毛姆的著作从提包中取出,递给了她。

于是这两个刚刚从思想的木屋中走出的人,很快又进入了思想的书页里,两耳不闻外事。

……

一通电话打到了信知局的蓝色办公室。

在电话不断的探查科组长办公室,这并不是什么稀有的事情,可是这个办公室的主人恰好在今天外出,看来这个电话是怎么也打不通了。

在这个整洁又平凡的办公室里,摆着一张木质办公桌,桌上的左上角是一堆文件,右上是通讯按键,正中是投射影像屏,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就连灰尘和杂物都没有。

这间普通的个人办公室就是信知局探查科的蓝色办公室,代表信知局智慧核心的地方。

电话铃声响了几声之后,由于没有人接听,被转接到了和蓝色办公室仅有一墙之隔的探查科总办公室。

一个年轻人接通了电话。

“你好,探查科办公室。”金发的年轻人动作干净利落,语气到位,看样子已经是熟练工。

对方的图像显示在办公桌上,年轻人笔直坐姿,露出职业化且带着一些专业性质的疑问的笑容。

图像那一端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中年男人,头发被梳在后面,表情平淡,既不严肃也不随意,但川字眉间纹自成威严。

“咦,组长?”年轻人露出真正疑惑的表情,这显示是转接组长办公室的通讯,居然是组长本人打来的。

“麦克,今天我回不去,但是有件事你告诉一下三组,”图像那边的中年男人自顾自地说道,“有架去袋鼠森林的飞机消失了,察灵科通知我们去查查。”

“好的,我会告诉他们的,”麦克点头答应,然后补充问道,“组长你怎么不直接打总办公室的电话,非要打电话到自己的办公室?”

“因为我忘了,”组长毫不羞愧地回答道,继而说道,“让三组尽快,资料我传在我办公室里了。那班飞机上好像有凡人,比较麻烦。后天我就能回去,在此之前缺什么就找内务局多领一点,这件事牵扯到对外事务,可是个捞一笔的好机会。”

麦克似乎也很习惯组长的风格,老实地点头答应。这个第四重天的最高领导者是凡人出身,做事既不喜欢魔法师的凡事神秘化,也不太喜欢骑士们一口荣耀一口颓废的性格,反而个性平平,但做事却颇有几分果断,这点倒有点像个平庸的官僚。

实际上,这两天不能回来,就是为了度过自己的年假。

休息大于工作和职务,这就是他的觉悟水平,但有时候为了抢功和业绩,也会有媲美创业者的热情。既算不上漫不经心,也不能说是工作狂,大概介于两者之间,处于大部分人所在的一个区域。

“好了,就这样吧。好好加油,再见。”

组长挂断了电话,他的影像瞬间消失在办公桌上。

还没来得及说再见的麦克刹住了口中的话,耸了耸肩,站起身走向三组的办公室。

他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长款制服,上面用魔法符文编撰着几个浮空的金色文字,这些文字吸附在衣服上,就好像漂浮在衣物上一样。这些魔法语的意思是:

“MCS-T设下执事部-信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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