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已是上灯时分,天色已黑,在去往‘一庭芳’还有几条街道的路程中,无可敏锐的发觉到后面有人跟着自己,在一个小巷口,她忽然停住脚步,猛地回头一看,只见巷道空空,不见半个人影。
正警惕观察时,蓦地感到有人用一只手从背后揽住了自己的腰,她不由惊得一声尖叫,但刚一张嘴还未叫出声就感到那人的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无可忽然遇袭,惊魂未定,刹那间又感到那人迅捷的点了自己背上的大穴,令自己无法行动,跟着那人就从自己身后转到自己前面来,但见一张熟悉的脸孔,正是何璧良。
无可一见是他,不由得惊怒交迸,瞬间沉着应对,冷冷的道:“是你?”跟着一眼扫过他身上,见他身穿一件青褐色的长袍,随即目光落在他脸上,见他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无可之前在尚书府待过一段时日,知道他偶尔会到医馆替高寀拿药,这本来是尚书府下人做的事,但他只要一有空闲,就会亲自做,当是尽孝心。
无可猜想今晚可能不该他在尚书府里当值,他这时散值回来刚巧碰上自己。忽然间不禁想到,莫不是那纸上的留言是他所写?他想干什么呢?
何璧良一见到无可心头一阵狂喜,脸上不自禁地就现出欢喜的笑容,但见她惊愕地瞪着自己,目光里射出了愤怒之意,心知她极为气恼自己这样做,不禁微感惭愧,不过隔了这么久,终于见到自己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心中自是欣喜不已,脸上也是喜悦不胜的神情,不自觉的凑近她面前,想要看个清楚。
无可一惊,叫道:“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何璧良倏地出手在她颈项上点了两点,无可只觉喉咙一麻,竟叫骂不得,心下恼怒已极,目光似火呲呲直喷。
何璧良看着她怒气冲天的神色,心中没来由就是一惧,生怕她误会了自己,恨上了自己,赶紧和颜悦色的柔声说道:“别怕,我真的没有恶意的,我会放开你的。我只是有些心里话想跟你说。”说着将无可打横抱起,展开轻功,疾行而前。
无可叫喊不出,被他抱着也不知要被他抱到什么地方去,更不知他想干什么,心下惊惧不已。
何璧良奔了一阵,来到一处宅院,进得门去,将无可放下地来,随即抬手解开了她身上的穴道。无可轻盈的一跃,急急往后走开两步,站在离他身畔大约四五尺之处,警惕的看着他,提防着他的一举一动。
夜色掩映,月光清幽,只见这是一个幽雅的院落,面积不大,布置得却很用心,只一入眼,忽而感到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无可顿时心中恍然,这是他的家,曾经自己给他送药扎针来过这里,虽然仍是不明白他究竟是何用意,但刚才的怒火已缓和了很多。她看向他,平淡的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何璧良心底的相思之情长久无以释放,此时实在是难以自已,一双眼睛始终直勾勾的望着她,半分不离。无可见他这般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不禁微感一慌,心头乱跳起来,脸上淡淡一红,但见何璧良向自己移步走近,竟吓得后退了两步,随口问道:“你……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
何璧良站住脚步,脸上荡起一丝浅笑,温柔的道:“是的,有些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你跟我来。”说着大步上前,一把抓起无可的手,拉着她跑到后院中一个小竹园里。无可被他一拉并没有争脱,就那样被他拉着跟他跑起来,直到他放开自己的手。
皓月清盈,星光点点,只见小竹园的石桌上放着一张古筝,无可想到有一次在这里看见这张琴,忍不住就弹了起来,正回思之间,听得何璧良说道:“在这里,我有缘听过你的一曲琴音,也许你只是无意的弹奏,可我却是用心的聆听,当时的音韵至今回荡在我的脑海里,记忆犹新。
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斜阳下,你轻抚瑶琴的样子,眉眼盈动,秀发飘逸,素手纤纤轻捻琴弦,曲调哀而不伤,情愫万千,那一曲高山流水的幽歌,清雅隽永,沁人心脾。
你眼里不经意间透出的一点幽思,忽闪忽隐的,让人抓不住,却想窥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已不知不觉被你吸引。你就是什么也不说,静静的待在那里,亦如一首诗一阕歌,轻易潜入我的心扉,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说着不自禁的莞尔一笑。
无可听他说得如此缱绻缠绵,陶醉至极,不由得心中一动,回想起一年前有一次她到这里给他扎针,到了傍晚时分,在天黑以前,已然回去了尚书府里。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他竟然都看在眼里,还记得如此清晰,就只是弹了一下琴罢了,他也观察到这么仔细。
无可定了定心神,淡然说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一个酷爱玩刀剑的人,也会喜欢古筝古琴这些东西。尚书府里没有乐器,我待在那里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音律了,没想到那次在你这里居然看到了久违的古筝,忍不住就弹了起来咯。”
何璧良的脸上依旧洋溢着喜悦的笑容,缓缓说道:“刀光剑影打打杀杀,哪一次不是命悬一线,久而久之心生疲倦,琴音静雅,刚好可以舒缓,自弹自听,别有情致。在尚书府里没有机会听见你弹琴,那天不该我当值,就像今天这会儿一样,我才有机会在这里见到你。”
无可明白他带自己到他的家来说话是为了安全起见,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既是宫中的女史又是高寀的眼线,在任何地方说话都不方便,惟有在他这里,他才可以尽情的说出来。
无可只觉心头在跳,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就是要跟我说这些?”
何璧良没有回答,含笑凝眸注视着眼前这个让他牵肠挂肚、魂牵梦绕的心上人,但见她容色清丽,娴静优雅,风姿绰约,神采飘逸,望着她素淡的容颜,回思着她的灵动清秀、盈盈浅笑,那种种的曼妙美好,拨动着他浑身的每一根神经,让他心中不由得一阵狂跳。
隔了好一会儿,何璧良才道:“我知道你想着江南的家乡,其实我也是江南人,我是扬州人。柳浪闻莺竹溪岸,旖旎锦绣美无边,江南也是我一个永远不愿醒来的梦,有山有水,如诗如画,所以我在这里种了几株竹子,你看见这些绿竹,就像回到了江南家乡的竹林。千里之外,咫尺之中,寥以慰乡思,我希望你能喜欢。”
他的声音底气温厚,此刻听来更如醇酒味浓。他这一番话情意深长,尤其说到家乡,无可听得只觉心中冷静不了。
她知道他通晓音律,但她没有想到,他能听懂自己琴声中的思绪,他竟是个知音人。他刚才说他被自己眼睛里忽闪忽隐的幽思所吸引,其实那正是一缕幽幽的乡思,没想到他不但看出来了,而且看懂看透了。
就算一个精通音律的人,也不会有事没事的极有兴致特别专注的去聆听一个旁人的琴声。如果他不是对自己有心,怎会在自己弹琴的时候不但用心听音,而且还特别留意自己的眼神?
无可想到这里,顿时淡定不能,见他仍在注视着自己,不禁不敢再看他,于是把头扭向一边,只见月光下,那几株翠竹随风轻摆,碧绿盈动,摇曳生姿,不禁想到家乡那山明水秀的怡人景色,心中寻思:“他所知道我的身世就是我是浙江张族世家名医的女儿,我曾听他自己说过,他是被高寀收养的孤儿,无父无母,家本在南方。难怪他也会有一丝怀乡思绪。”
想到这里,不经意的一回眸,正好与何璧良深邃的目光交汇,无可在风中凝视他片刻,见他一直痴痴的望着自己,那目不转睛的神色,就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她被他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觉之间满脸绯红,嗔怪道:“你干吗这样看着我啊?又不是不认识,有什么好看的?”
何璧良就像充耳不闻一样,眼光不变亦不动,嘴上也不说话,仍是那样怔怔地呆望着她。
无可见之忍无可忍,不轻不重地喊道:“喂,看够没有啊?”何璧良笑了起来,说道:“怎么会看得够呢?你真是越看越美,越看越好,就算我看一辈子我也看不够啊。”
无可脸上红得越发厉害,心下一阵欢喜,见他隐约勾起的唇角像是沉醉的笑,眸子里闪烁着倾慕的光,不自禁的想:“难道哥哥说他喜欢我是真的?可是我喜不喜欢他呢?”
刚想到此忽的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心道:“不,他是高寀的心腹,我不会喜欢他的,我不可能会喜欢上他的,他不可能让我喜欢得起来的。”
此时,无可处在一种十分混乱的情绪中,理了理跳跃的心神,淡漠的道:“你要没别的话要说,我要走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何璧良急忙道:“诶,你不要走,我还有话要说。”说着同时一个箭步追上,一把拉住她的手,恳求般地道:“不要走嘛。”
无可挣开他的手,冷淡的道:“现在很晚了,如果皇上夜间批阅奏折,忽然想到要我伺候茶水,在宫里找不见我,你知道后果会怎么样了?”
何璧良脱口而出的道:“管他皇帝不皇帝。”口气是如此丝毫不放在眼里,昂然道:“他发现了又怎么样?大不了我带你一起走。”转而柔声说道:“我不要你再做宫女,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此话一出,惊得无可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两步,他这话直听得她惊诧无比,瞬间错愕失神,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对自己生出这样的念想,不由得惊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瞪大着眼睛愕然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