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安道:“我觉得你的想法跟一个人的一模一样,而且说话的神态几乎是同出一辙。”
凌云冲歪头,寻思片刻,笑问:“那个人是谁啊?”方正安笑道:“任青阳。”
凌云冲脸上笑容顿时收敛,似乎有些意想不到,但转瞬又笑了起来,惊讶之余更多是开心,笑着问道:“是吗?她也是这么说?”
方正安道:“她说‘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你看到的,是你想不到的。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不摸底的。’你说她这话,是不是跟你那句有几分相似啊?”
凌云冲脸上浮现出会心的笑,问道:“她真的这么说?”方正安看着凌云冲的脸,点了一下头。
凌云冲心中一荡,寻思:“她说的挺有道理,果然和我有些像,莫非她跟我一样有什么隐衷?”听得方正安道:“也许你们都有自己的原因,另有因由吧。”
凌云冲笑道:“方兄能明白最好。我的酒壶里,永远都为你留着一口酒。”方正安笑道:“谢了。”凌云冲大笑,道:“何必这么客气。走,我请你喝酒。”两人一同走回客栈。
客栈外很远处。任青阳对那个人背影喊道:“我跑不动了,你不用跑了。我根本追不上你的。”前面的人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回头朝任青阳走过来,拉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布,原来是福叔。
任青阳气愤的道:“没想到那个婆娘出手那么狠毒,居然想要老子的命。”
福叔道:“我见你有危险就先出手了,只是不知她那招是真是假。”
任青阳道:“福叔你怀疑他们是有意引你出手?”
福叔沉吟半晌,说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只不过是个开始,过些时候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打从今天以后要多留神,客栈里的人都不是简单的。”
任青阳笑道:“反正你就在客栈里,有你这么厉害的人物,我还怕谁?”
福叔正色道:“我不是在说笑的。”任青阳道:“我也不觉得好笑啊。”
福叔道:“现在不过是开始罢了,更厉害、更可怕的角色还没出现。”任青阳道:“你是说魏忠贤会亲自来?”福叔摇头道:“这个难说。或许他会派大队人马来也说不定。”
任青阳道:“我就怕他不来,他远在京城,权倾朝野,想杀掉他实非易事。但是他所作的孽,我要他死之前统统知晓,看到他悔过,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连最后一点人性最后一点良知也没有了。”
福叔叹道:“青儿,魏忠贤那个恶魔能把自己的女儿给卖掉,已经不能以人来形容了。我知道你想为你娘和你姐姐讨个公道,可是你这种做法几乎是玉石俱焚,福叔始终于心不忍啊。”
任青阳道:“往事如刀,伤人伤心。我明白恨不是一种解脱,但是这件事我一定要做,一个没有跟悲戚过去彻底了断的人,怎么会有好的将来呢?流泪之后,只要见着笑脸,那也无妨。笑在流泪之后,这总是件好事吧?”
福叔拍拍她肩膀道:“好,青儿,我对你有信心,也很放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任青阳道:“时候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你自己一会儿再回来吧。”说着返回客栈。
任青阳思潮起伏,不知不觉已回到客栈,刚一进店堂大门,凌云冲和方正安两人本来正坐在桌边喝酒,立马就一齐凑了过来。
任青阳看了他们一眼,嗔道:“各位客官,这是五福客栈,拜托你们有饭就吃,有觉就睡。别把这当成戏班子等着看戏。”上得楼梯,见程雅言倚着栏杆正站在二楼,眼神冷冷的盯着她,似乎也在等着看她什么时候回来。
任青阳对她冷眼回视,嘴角一勾,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千万别那么快就离开,我还有不少帐等着慢慢跟你算。”却见程雅言依旧只盯着她,并不答话。任青阳又哼的一声,跟着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从墙上取下挂的一只红色布袋子,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只木盒子,再打开木盒子,但见里面有数个椭圆形、半个鸡蛋般大小的翡翠,皆为红色,色泽圆润,光华柔媚,她一个一个拿在手里摩挲着,红翡红得华丽而优美,就像它的主人。这种红翡本身价值并不昂贵,引人注目的是上面雕刻的十二生肖,每一个翡翠上面都是一个生肖,手工精致细腻,动物活灵活现。
这是当年任青阳的父亲买来送给她的,她拿着看着眼前这些翡翠生肖,脑中浮现起父母亲慈祥亲切的面庞和在家乡那些年那些幸福的时光。这十二只翡翠生肖是她十一岁那年,父亲带她上街玩耍时,在一个玉器商铺看见的。她一眼就相中了这一套翡翠生肖,拿着刻着兔子那个舍不得丢开,父亲见她爱不释手,便说买下刻着兔子的那个送给她,因为她生肖是兔,她却说这十二只动物就像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一样,不应该拆散它们,她的父亲就买下了整套的十二个送给她。“不久就是乖女儿的生日,既然你那么喜欢干脆买下来送你作生日礼物吧,难得咱乖女儿能看中自己喜欢的东西,买,买啦。”任青阳想到这里,脸上浮起呆呆的笑靥。
任青阳思绪起伏,往事种种,历历在目,当晚她没有睡意,又像通常那样爬上屋顶,望月饮酒,也许是今天折腾打架、一天的活计太疲惫,也许是思潮倾泻、尤其还有福叔的提醒打从今天以后要多留神,客栈里的人都不是简单的,今天她想的纷繁事事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多,不知不觉喝光了一坛子的酒,她醉了,迷迷糊糊在屋顶上睡着了。
自从凌云冲和方正安的一席交谈,方正安一句无意间的言语,对他而言,却像激起了层层涟漪,自己的胡思乱想或许只能算是幻想,幻想却不能等同于事实,可是是他的朋友、一个旁人眼里对他们俩相似的肯定,凌云冲感觉到自己对任青阳有一种莫名的情愫。
初见时他便觉得任青阳生的甚是标格出尘,而后程雅言的冷嘲热讽换来的是他的开怀一笑,和任青阳的毫不在乎,再有自己对任青阳那次救命之交集,他都感受到她有那么些些的与众不同,再到方正安说自己和任青阳很像……萦绕在心头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里重现,从方正安转述任青阳的那番话,他想到了他自己,那个寂寞如水、空灵如风的任青阳让凌云冲感同身受,她身在大漠,一定也是孤寂的吧,也许她和自己一样,所做的事未必是真如表面看起来那般黑暗。
凌云冲从任青阳身上打探,一方面是要查出来那箱子银子的下落,另一方面他想知道任青阳到底是否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另有隐衷。于是他刻意多去走动,常常有意无意的在客栈的走廊上遇见任青阳。他始终记得任青阳一句话,她说,她的眼里只有朋友跟敌人,他庆幸自己,任青阳当他是朋友,这事办起来也就容易得多了。
第二天,凌云冲从初九那里得知,任青阳受了风寒,抓了草药自己在房间里煎药,他便上门主动关心,走到任青阳房间门口,敲门喊道:“任老板。”听得屋里任青阳的声音问道:“谁啊?”凌云冲应道:“是我,凌云冲。”
任青阳走到门边却并不开门,又问道:“什么事啊?”凌云冲道:“方便的话,可否让我进房一叙啊?”门开,任青阳让开一边,说道:“进来坐吧。”凌云冲见她口鼻包着一块白帕子,不由得笑起来。任青阳嗔道:“笑什么?这是大西北一带专治着凉风寒的妙法良方。少见多怪,真是。”
凌云冲笑道:“任老板可真是个人才,就连对医术也颇有研究。听方兄说,他所中东厂那毒箭,就是任老板帮他解的。”
任青阳道:“略知皮毛而已,说不上研究,那解药是一个女大夫送与我的。”
凌云冲道:“那么精贵的东西,也要任老板肯舍得拿出来才行啊。任老板心眼好心肠热,屡屡助人救人,可是为什么自己玉体违和还要亲自煎药,却不吩咐初九他们帮你呢?”
任青阳道:“你没看见客栈人手不够么?那么多客人要这要那,没个人伺候怎么行啊?叫初九帮我煎药,不如帮忙赚银子吧。这个年头,人情冷暖,人心难测,谁都靠不住的。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呢,绝不假手于人。”
凌云冲主动关心道:“相见相识也算是有缘分,我们俩到底总算朋友一场,真有什么需要,不妨据实相告,在下自当竭力相助。”
任青阳不以为然的道:“咱们刀口上过活,算盘上度日的,大家各不相干,到头来还不是自顾自的,说什么竭力相助,那都是些废话。”
凌云冲走到她面前,蹲在火盆前,笑道:“听任老板的言外之意,似有难言之隐,所谓时移势易,任凭你只手遮天,总也有手累的时候,何况那来去无踪的神秘人,来头绝对不小,单是那天露的那一手,恐怕这里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现在依然莫测高深,既然身在此地,当然要明哲保身,以免殃及池鱼,自找麻烦。”
任青阳心道:“看来他是不知道那个人其实就是福叔,以为我为此事而烦心。要么或许他已猜到是福叔,专程跑我这儿来探口风。我便装作不知,看他却又如何?”随即扔给他一个不屑的笑,借机讥讽道:“你招惹的麻烦还少吗?也不在乎这一趟了。”暗指凌云冲讲的那个风流故事,是以亡命天涯。
凌云冲呵呵一笑并不在意,伸手道:“来,让我帮你。”任青阳见他要自己手上的吹火筒,便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