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没有像那些死士那般激烈,但他对东厂始终存有异样的眼光。他说他不想看到东厂阴魂不散,死灰复燃,祸害天下。其实他所持的理由也言之有理,魏阉掌管下的东厂,上乱朝纲,下扰民生,确实作恶多端,祸害天下,难怪引起朝中、民间如此巨大的反感,更何况他跟你一样,同遭东厂毒手,家破人亡,难怪他恨东厂。
他的心意朕非常了解,可是他似乎不曾明白朕的境况。朕说那是朕的东厂,不是魏忠贤的东厂,你还不明白吗?他说在他看来,这还是东厂。朕当然知道他这话里面想说的意思,其实东厂背后一直是握在皇帝手上的势力,魏忠贤不过是利用先皇不问朝政之机才趁势祸乱到了朝纲,但是在朕掌控之下的东厂,又岂会像魏忠贤那样祸害天下?
“朕实在忍无可忍,当即斥责于他,胆敢将朕与魏忠贤相提并论。朕跟他说,现在的东厂是朕的东厂,与以前魏忠贤的东厂根本是两回事。现在东厂在小凌的手里,也就握在朕的手里,小凌听朕的指示行事,按朕的意思做事,如今的东厂就是朕的东厂,是小凌掌管下的东厂,难道你连你的好友兄弟也信不过吗?他听朕说让你接管东厂之位,这才不再在这件事上纠缠。”
凌云冲道:“先前关于怎么处理魏忠贤一事,方正安几番上书奏请皇上改变判决,此举确然违逆了皇上一早已发出的圣谕,但他所说也有一定道理,魏忠贤的确十恶不赦,说到底他还是为了皇上的江山稳固而为,这和皇上的意愿一致。诸杀魏忠贤,乃为民除害,不为我们私人仇怨,也是为社稷黎民。皇上英明,大可不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凌云冲知道朱由检认为方正安和魏忠贤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恨不得亲手杀魏报仇,所以认为方正安此举有些假公济私,虽然实话说按魏忠贤的罪行也确实该死,但朱由检认为方正安在这件事上多少存有私心,只顾将魏忠贤除之而后快,没有遵从他下达的旨意,所以才违逆他早已发出的圣谕而三番二次的上书。
现在凌云冲趁机劝说,为的是和缓他们之间的矛盾。朱由检道:“朕也不希望伤了咱们君臣之间的和气,所以这件事朕就这么算了。不过接着东厂存废问题,他又和朕闹得不快。朕觉得他没有替朕思虑,他只顾他自己所想。”
凌云冲听着他这番话,心中暗忖:“东厂本来一直就是握在皇帝手上的势力,我无非是一颗棋子,存废之事,岂是我说了算的?如果他要废除东厂,在魏忠贤离开那刻,东厂已经不存在了,可是他还要我接替魏忠贤的位置。
他自己明明不愿意废除东厂,却非要我帮他说出来,足见这个皇帝心计颇深。他曾经在五福客栈对我许诺一定有福可享,但从他秘密杀掉奉圣夫人开始,我已经不信他了。
他表面上下旨送其往西山别院修养,看上去也算情深意重仁慈厚道了,但背地里却忽然暗下杀手。这是一个很有手腕的皇帝,他岂会对政敌前嫌尽弃,芥蒂全消?奉圣夫人当然该死,只是他这个做法确是令人刮目相看。
自从我踏上卧底这条路,生死问题都没得思量,更别说将来享什么福,我从不奢望。我对自己的处境一直有着清醒的认识,他说一定有福可享,不过是因为一个共同合作的目的而已,使的是拉拢人心的手段。
我只求能够全身而退已是最为难得,就怕连这个期盼也难以达成。虽然他打算把东厂交由我掌管,可是他也不是那么轻易就相信我,所以要我除掉魏忠贤向他证明我的忠心,然后才对我有所信任,才让我掌管东厂。
他不是当初那个和善可亲的信王,他是皇权至上的皇帝。难怪那天无可跟我说,皇上城府极深,他对要铲除的人绝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自己和方正安虽然颇得他重用,可是他为了保住皇位,什么事也都做得出来。
虽然他没派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却派人严密监视着我的妹妹。他知道我极为在乎无可,他企图用她来限制和要挟我,所以他暗中调派内宫侍卫监视她。假如我有异动,他的亲信侍卫定会将无可拿住,迫使我不敢以手中的大权颠覆他的位子。
他用无可来限制我要挟我,着实戳到我要害,他料定我不会为了一点权势,不管不顾自家妹妹。他如此做法,可见他并不真的完全信任我和无可。
这是一个敏感多疑但又深谋远虑的皇帝。魏忠贤毕竟不是皇帝,权势再大也得维护皇帝,可如今的朱由检是皇帝,天下是皇帝的天下,就算我有胆子对他说不,可我是不是又一定有实力做到不呢?
我一个人倒无所谓,但是无可和青阳我能不顾么?我凌云冲眼里确实不在乎皇帝给的这些大权大势,他这个皇帝我也不放在眼里,但是有时候还真是不能随心所欲,无可和青阳我不能不管不能不顾。
他是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方正安就是一个例子,我也不例外。现在方正安和他闹矛盾,我得帮忙缓和化解才是。”随即不紧不慢的说道:“皇上,东厂的设立,本在为皇上作耳目之用,聆听天下声息,观视百姓动静,可以辅佐皇上广行善政,施于万民以为大明福祉,其实这种做法并无不妥,只是落于魏忠贤这等奸人之手才物极其反,转福为祸罢了。方正安只见其弊不见其利,才会有此奏议,并非存心和皇上作对。”
朱由检道:“那么以你之见,东厂善恶好坏,不在其自身,只在于掌握在谁人之手?”凌云冲道:“皇上圣明,此乃与水能覆舟亦能载舟之理相同。”朱由检大悦,道:“你既然明了这个道理,当然也有操控之法。”
凌云冲微微一笑,道:“臣一向深信知行并一,知而不行,实为不知。”朱由检道:“既然如此,朕就放心把东厂交由你掌管。”凌云冲微一躬身,颔首道:“谢皇上信任。”朱由检道:“朕没有选错你。可惜啊,方正安他不明白这个道理,因循守旧不知变通。”
凌云冲道:“不,他明白。所以当他听皇上说让臣接管东厂之位,他就不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了。其实臣觉得,他恨的是东厂的所做所为,而不是东厂本身。确切的说,他恨的是魏忠贤掌管下的东厂,而不是现在皇上掌管下的东厂。
魏忠贤掌管下的东厂,实在作恶多端,祸害天下,以至于烈臣纷纷声讨,百姓怨声载道,所以方正安看到的都是东厂为祸的一面。他不像臣身在东厂,全面了解东厂,他对东厂有所偏见也再所难免。皇上不用因此跟他计较,毕竟他的奏议也是出于一片忠义之情。”
朱由检点了一点头,道:“他的忠义之心朕当然明白,所以朕才没跟他过多计较。不过现在驿站裁减这事,朕的旨意已经颁布下去,他竟联合朝中十几名大臣屡屡上书,不断奏请朕收回成命,朕实在颇为头疼,眼下正是为此事心烦。”
凌云冲道:“前一段时间,臣听闻都察院有个叫顾其国的监察御史在巡视陕西期间,察报上奏驿站诸多弊病,希望朝廷着力剔除其中的弊端,甚至提出裁撤驿站、治理贪官的建议。
皇上当时颁下诏令,命令内阁传旨兵部,严厉整顿各地驿站,将那些贪官污吏革职惩办,同时传旨吏部和刑部,对百官及其亲属都要严加详查,哪个口子出了问题,哪个口子的主管官员自己拎着脑袋来见。此令一下,朝内朝外深受震撼。皇上现在何以突然改变旨意,颁下裁减驿站的诏令呢?”
朱由检道:“就在你离京的这几天,刑科给事中刘懋上书奏报,一场静悄悄的驿站腐败又卷土重来,还越来越严重了。那个监察御史顾其国在天启二年登进士科,此后先后担任过江西永丰县吉水县的知县。
由于他的政绩远超往届官员,为人干练正直,被先帝擢升为御史,前一阵子他便上书提出裁撤驿站。朕当时只是颁令严打整治,但是那些主管官员不是酒囊饭袋就是蛀虫败类,阳奉阴违假公济私。”说到这里已是气愤不已,忽出一拳重捶桌案。
凌云冲道:“既然全不中用,那就把他们都揪下来,论罪处置,皇上另寻贤能,担任驿站之职便是。”
朱由检道:“朕先前下旨治驿,规定驿所官吏不得索长例,各衙门承舍不得勒占夫马,州县吏不得私折夫马,道府厅不得擅用滥用,抚按不得私差多差。朕颁布的这项诏令,他们置若罔闻漠视不顾,朕的圣旨成了一纸空文,朕的威信何在?
既然人心不可靠,无人认真执行,那就只有采取裁减一法,方能减轻黎民百姓的负担,方能最大程度地遏制贪污腐化。现在刘懋在奏折上恳请朝廷裁撤驿站,以节余公孥、遏制腐败,朕欣然批准。
可是方正安一伙人却百般阻挠,一干人等成天上书,对朕苦苦相逼。那些贪官污吏个个是硕鼠,捉不胜捉,整顿驿站关乎大明生死存亡,如今官场腐败严重,财政危机严峻,全国各地的驿站系统也成了各级官吏损公肥私、中饱私囊之地,大小官员们骚扰累民莫过于驿站。试问朕怎能收回成命?”
凌云冲道:“皇上励精图治,希望看到大明政清人和,人人清廉自守,臣能明白皇上的心情。只是这裁撤驿站之事确实非同小可,望皇上三思而后行。”
朱由检道:“朕虽然是皇帝,但是很多事情也不能随心所欲,实在也不该随心所欲,凡事并非由着自己性子来,此事也并非不理方正安等人的上书,而是朕已经想了很多遍,也想的很透彻了,裁减驿站势在必行,不得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