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冲道:“你也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坦言在愧疚和自私之间你选择自私,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在朋友和自私之间选择自私?你连岳父和妻子都可以杀,我杀一个兄弟有什么希奇?一个人如果从来不交朋友,那就永远不会出卖朋友了。
既然交了朋友,就应该知道有会被出卖的那天。今天我坐到这个位子来之不易,可说是九死一生。他不给我安分点,却将我视为眼中钉,他不但出手打了我,还扬言要对付我,难道我还要坐以待毙、引颈就戮吗?
他不仁我不义,很公道很合理。方正安对我来说是我的绊脚石,我不但要扫除他免除后患,还要巩固我在朝中的势力。对付方正安,对我是有百利无一害,如果不对付他,对我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他怎么可以不倒下来呢?虽然曾经是兄弟,但是对不起了,你死我活的时刻,拿自己人开刀才能杀出血路,否则只会空余一股余恨。”
高寀十分满意的笑道:“你这番大道理讲得真是有滋有味有颜有色,跟我是如出一辙。你果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相信你会比我做得更好更出色。”
凌云冲道:“据下属跟我回报,方正安跟我大吵之后,很快就把我告到了皇帝那里。这种人我如果还当他是朋友,那就是自寻死路。方正安现在是我的敌人,我不会再跟他讲情面。接下来,我要先发制人,打他个措手不及。他放出话说,不惜一切与我为敌,那我也只好不讲公道成心整死他。”
高寀道:“跟敌人交手的时候,没有公道只有生死,你跟他讲公道,就是跟自己残忍。这个世上,是非只问实力,胜败就是公道。方正安和皇帝交情甚厚,皇帝对他也颇为器重,不但破格他一个举人做了兵部侍郎,还准许他取得进士功名以后跻身内阁。可惜他现在和皇帝吵吵闹闹争执不下,似有不和,只要他开罪了皇帝,就是你下手的大好时机。”
凌云冲道:“跟方正安这一仗,我自然要奉陪到底,不过帮你办事,我也不能耽搁。”高寀道:“听你这么说,你似乎知道我需要你帮我做什么?”
凌云冲道:“我是不太清楚。不过我想你来找我,除了认亲之外,一定还有别的事情相商。你总不会单单认个亲就跑这一趟吧?”
高寀道:“其实这件事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你现在手握东厂侦缉大权,要寻得一样东西应该是一件比较容易的事。”
凌云冲心中一动:“难道他要我帮他找回那幅《山河社稷图》?一定是!”故意问道:“你要我帮你找什么?”
高寀道:“是一幅图,《山河社稷图》。表面上它是一幅名画,北宋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原画实是精绝之作,不过我购得的这幅只是一幅临摹作品。之前我亲手装裱以后,悬挂在厅堂,只作摆设之用。
不久前我绘制好《山河社稷图》,将它藏在《溪山行旅图》之中,放在书房的密柜之内,不曾想被人盗走。寻得这些时日,一直未果,多方打探,也无消息。你找之时需秘密行事,切不可张扬。”
凌云冲已经发现了这幅图,看到了上面的军事计划,此时他故意问道:“那幅图很重要吗?外人又怎么知道那幅《溪山行旅图》是否真迹,或许江湖神偷只当是一幅名画,一见之下喜获至宝,顺手牵羊盗去贱卖了。都丢了那么久了,指不定被卖到哪个集市哪个大户那儿去了,被卖出京城也大有可能。找?怎么找啊?”
高寀道:“盗图之人熟悉尚书府的情况,不是一般的江湖大盗,应该是府中奸细所为,很可能是孙承宗的暗探。他们盗去那幅图的时间不短,但还没有查出端倪,否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本来我打算将这副掩藏好的图当作贺礼送给辽东一个商户老友,随后建州密使会带去交给皇太极。
为免引人注意,这是个送出去的最好的方法。上面绘有京城主要街道和朝廷机构所在地点,整个黄河以北的军事要地,屯粮之所,运兵之道,河川地形,包括江南各省海边港口,运河起讫点,连同各地各府的钱粮数目,图上都标的清清楚楚。
除了这些以外,更重要的是,还绘有一举攻破宁夏关的作战计划。这幅图若被孙承宗一伙得到,那就大事不妙了,建州进攻中原的机密就会被提前暴露,这个作战计划也就报废了。所以非得尽快寻回来不可。”
凌云冲道:“听你这么说,看来这地图上的资料十分清晰准确。然则丢也丢了这么久了,你何必大废周章去寻一幅很可能寻不回来的图呢?依我看,不如当机立断,立即起兵,就算那幅图落在孙承宗一派的手上,他们也还未参悟当中的机密,趁这个时候行动岂不是很好?既然你计划妥当,胜券在握,那就该兵贵神速,如若不然,小心迟则有变。”
高寀默默想了一会儿,道:“半年前宁锦一战,建州惨败,伤亡惨重,辽东山海关一线固若金汤,八旗军根本占不到便宜。只有将战场转移至西北,方可突破。
驻守宁夏关的总兵虽说是孙承宗的亲信部下,但是这个马世龙毕竟不如孙老头,八旗军也不是没有胜算。况且蒙古诸部已经投靠了建州,而大明山海关以西的防守不是那么严密,八旗军可以挑选明军防守薄弱的地方作为突破口,一举撕破明军的防线,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佟佳倩宁的亲兵里老一辈的人生于宁夏,这些蒙古人对西线长城的地理极为熟悉,八旗军用他们做向导,进军路线早就谋划好了,先攻宁夏关,然后分兵两路入关,会攻遵化。
我早先已探听清楚,宁夏关周围城镇本就缺粮,关卡上不足一月的军粮怎能坚持许久?我原计划阻断从京城调去宁夏关的粮草,掌管南新仓的军卫统领贪赃枉法吃空饷,被我查到,逮住证据,他已投靠我,答应跟我们合作。
我让何璧良带领佟佳倩宁的蒙古手下烧掉从南新仓调出的一万石粮草,用蒙古人干此事,就算事情败露,皇帝追查此事也只能查到蒙古奸细的窝点,怀疑不到我头上。
本来计划很是周密,可惜在这当口何璧良被张无可迷晕,他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泄露这个机密,为安全起见,这个计划只得作罢。我不是没考虑过你所说的立即起兵,可是现在情况多变,不是趁势而起的时机,还是先寻回那幅图,再从长计议吧。”
凌云冲心想自己之前推断的果然不错,高寀果然是这么个想法,皇太极准备绕道山海关转攻宁夏关。便即说道:“难怪你上奏附议皇帝革除蒙古诸部的年赏,原来是给八旗兵进攻宁夏关铺路。
不过你应该也听说了,皇帝现在决定照例发给蒙古诸部赏银,你这个过境蒙古的作战想法只怕也得落空了。自大明开国以来,蒙古各部常常骚扰大明西北边境,刀兵战火从未间断,就是去年还一度剑拔弩张。
宁夏关防守虽比不得山海关严密,可也不是说攻就那么容易攻得下的。八旗军千里跋涉,粮草短缺,深入敌境道路不熟,万一明军坚壁清野,凭城死守,再派援兵四面包抄,截断八旗军后路,那么八旗军可能会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建州大金国也就烟消云散了。
虽然蒙古有一些部落投靠了皇太极,但蒙古最大的插汉部并未归顺建州,林丹汗仍以大明为尊为正朔,如果皇太极进攻大明宁夏关,林丹汗必定和往年一样出兵相帮。眼下你这个绕道山海关转攻宁夏关的计划根本不可行,行不通。”
高寀听得凌云冲的分析,一下泄了气,满脸颓萎之色,凝神蹙眉一阵默然。
凌云冲又道:“现在孙承宗让他最看重的门生防守辽东,加派重兵把守山海关,势要保住这里。宁锦一线无法突破,八旗军就准备绕过宁锦,西取宁夏。
但是宁夏塞外却是蒙古人的地盘,他们是不会那么放心放建州数十万的大军从境内通过的。皇太极对于蒙古的掣肘,一直耿耿于怀。他以软硬兼施的手段,拉拢蒙古诸部。
听闻皇太极曾暗中遣人至蒙古国,威逼利诱企图说服林丹汗与建州讲和,策动蒙古插汉部也归顺建州,但他们的努力遭到林丹汗的拒绝。现在蒙古插汉部和大明朝廷连成一气,同气连枝,此联合之势牢固之极。所以你这个方案在目前的情况下,只是一个空谈。”
高寀道:“辽东的孙承宗,乃是建州最忌惮的战神。不过孙承宗自己也很清楚,虽然他熟悉战争,精通战事,有着挽救危局的能力,但他毕竟老了,退隐归乡了,他手下的门生没一个能与他相提并论。
如今建州兵强马壮,八旗劲旅整装待发,一切完备就要出师。蒙古人的地盘虽大,但广无人烟,八旗军可以从离他们居住的蒙古包远点的地方经过,只要事先跟他们交涉一通,便不会有太大问题。
蒙古林丹汗的插汉部倒确实一个大难题,但相比辽东的宁锦防线,也算不得无法可破。虽然难以攻克山海关,但攻下宁夏关未必不是易事。”
凌云冲摇摇头,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虽然眼下明国晋陕两地遭遇灾荒,朝廷处境困窘,但建州也一样遭受重灾,发生饥荒,所以皇太极才急切备战,恨不能马上侵入明国抢掠,这样的战争只有血腥和杀戮,只会遭到最沉痛的抵抗和打击。”
之前建州虽然打败了朝鲜,击败了蒙古多部,但是后来进攻辽东锦州却遭受了大败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