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超毕恭毕敬地端上茶杯,道:“是啊,以属下之见,这件事会有出头的一天的。”
魏忠贤着喝茶,问道:“你同意他这个看法做法?”陆超道:“小凌这个人,虽然办事有些张狂,但是实效还是很高的。并不是人们所说的那样他是个虚张声势的人哪。”
魏忠贤道:“听你这么说,你对他印象还不错,哦?”陆超轻笑一声,道:“督公,他可是您可用之材啊。”
魏忠贤呵呵呵呵笑起来,伸手招呼道:“来来来,坐坐坐,陆超坐。”陆超应道:“是。”便在魏忠贤边上坐下。
“这么多年我可是没看错你没救错你。”魏忠贤看着他,笑道,“你的心倒是依着我护着我的,我很高兴。”陆超笑道:“督公,这是应该的。”
这时门被敲响,听得是凌云冲的声音传来:“督公,是我,小凌。”魏忠贤叫道:“进来。”
凌云冲推开房间大门,一手拿着一包用纸包着的东西,一边走到魏忠贤面前,一边说道:“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经过王麻子店铺,想起督公很喜欢他的麻子饼,所以特地给督公带回来一点儿做点心享用。”说着一躬身,将纸包递上。
魏忠贤笑道:“瞧瞧瞧,我正念着,我真是正念着这个饼呢。”伸手往纸包里取出一块。
凌云冲又递于陆超,陆超道:“不用了,谢谢。”端起茶杯喝茶。
凌云冲见魏忠贤将麻子饼放在嘴边却没咬下去,问道:“怎么样?”
魏忠贤打量着那块饼,道:“这饼有种奇怪的味道,一个不该它有的味道。”
凌云冲闻了一下手中纸包里的饼,道:“是什么味道?”魏忠贤道:“杀人的味道。”
凌云冲神色微变,很快恢复了贯常的冷静,泰然自若。魏忠贤看向他,问道:“你今天杀过人了?”
凌云冲道:“看来督公并不像开玩笑的。”魏忠贤道:“杀人的事情我从来不开玩笑,杀了没有?”
凌云冲郑重其事地点了一下头,说道:“嗯,那是我从黄坤的档案里头找出来的一个对……”
魏忠贤手一挥,道:“甭说了。”凌云冲问道:“为什么?”
魏忠贤奇怪的看着凌云冲,道:“为什么?你为什么问为什么?难道我们东厂杀个把人还得问为什么。”说着瞧了眼陆超,再看着那块饼,“我就是突然间从这个……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有感而发。”又看向凌云冲,道:“至于你杀了什么人杀了多少人,我没兴趣知道。”
凌云冲神色如常,心道:“还好,过关了。”魏忠贤叫凌云冲坐下,叫陆超倒茶给他。
陆超伸手邀请道:“小凌,快请这边坐。”两人坐到一张几案边。
魏忠贤一边吃着麻子饼一边道:“我听说,很久以前我就听说,像我们这种双手沾过血杀过人的,这手上的味道永远去不掉,你怎么洗怎么擦擦不掉,一辈子擦不掉。
一开始我是不相信这个道理,后来有一回我自己从我自己手上,真的闻到感觉到这种味道,它在,它真的在,诶,我就开始害怕了,开始不安哪,我这杀过人的事别人知道了,别人知道我是个杀过人的人,那这事儿怎么可以呢?是不是?你们知道什么缘故吗?”
陆超看向凌云冲,凌云冲也看了陆超一眼,魏忠贤似笑非笑的道:“因为这样别人就懂得提防我们,以后我再去杀人那就难上加难了。你说他妈的这事有多糟糕吧。”
凌云冲笑了出来,比喻道:“这简直比一个偷汉子的女人,活生生的让她丈夫在床上给逮到还要让人难受。”
魏忠贤嘿嘿黑嘿笑道:“所以咱们这号人哪,日子不好过,人家看在眼里觉得咱们很风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手拿着黄金万两,腰上缠着家财万贯,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们心里的苦衷啊,那个难受劲儿啊,哎,所以我们要好好的,要珍惜这每一道抢来的菜,这年月,糊口不容易啊。”
陆超和凌云冲互看了一眼,陆超还是喝茶,凌云冲拿起一块饼咬了一口,心里不平静,这是杀人的味道,血的味道。
话分两头。朱由检和方正安程雅言日夜兼程赶回京城,这日已到达京城近郊,天色已晚,三人在一家大户人家借宿。
明月高照,夜风吹拂,田野里水渠边的青蛙卖力地聒噪,潜伏在草丛里的蛐蛐们也不示弱,两边里争相叫嚷。
程雅言睡不着,出来透透凉,见朱由检站立在池塘边若有所想,思虑出神,轻轻走到他面前,淡然笑道:“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朱由检回过头,见是程雅言,心里一喜,道:“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现在她已换了先前的那套男子衣服,身着女装的她,越发风姿迷人。
程雅言微笑道:“我只不过是过来看看。”朱由检问道:“看什么?”语气有些调侃,没有什么比心上人对自己的关心更令人开心了。
自从朱由检在五福客栈见到程雅言拼命保护菲菲,保护一个和自己没有亲戚关系的人,这种侠肝义胆的奉献精神,还有千里赶来京城救李瑾的侠义精神,那时候开始他对程雅言的感觉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一路走来,程雅言的处事不惊,胸有成竹,冷静持重,温柔内敛又深情如许,作为一介女流心怀大义忧国忧民,身怀绝技而侠肝义胆,朱由检对她从好奇欣赏到关切喜爱。
程雅言怔了怔,说道:“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听这户人家说,你在这坐了很长的时间,我倒是非常有兴趣的想知道,你不去休息,到底在想什么?”
朱由检欲言又止,程雅言道:“你难道不想说出来吗?”朱由检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程雅言开解道:“你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听你心里的话,而你自己也不愿意随便把自己心里的话告诉别人,其实,这个人一直在你身旁,只不过是,你不想去找他而已。”
朱由检道:“谁?”明亮的月光下,程雅言抬眼望着水里二人的倒影,影子的旁边,几朵花瓣飘在水上,“是她,我也有一个她,在我孤独彷徨的时候,她一直伴我熬过最寒冷的冬天,最无情的风雪,也伴我走过最艰苦的路,夏日流火,隆冬飞雪,不管是悲是喜,是苦是甘,她都跟我同甘共苦,别人一定以为我在顾影自怜,可是我却自认为我是在与影共舞。”说着转向朱由检,问道:“你说是吗?”
朱由检看着自己的倒影,道:“我也想跟他说话。”程雅言循循善诱的道:“他一直在等你。”
朱由检向前踱了几步,走到凉亭里,道:“我哥哥现在病情危重,我却不在他的身边,在他需要我的日子里,我却离他而去,当他嘴里还在呼喊着我的名字的时候,我的心里只惦记着别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想起过他。”
程雅言上前给他信心,道:“你说吧,他在听着。”朱由检缓缓转过头,在亭栏边上坐了下来,道:“我在他的面前终日呼天呼地,整天吃喝玩乐,但是他从来都没有骂过我一次,他一直在包容我,保护我,他对我那么好,我却没有想过他。”
一番话毕,有一种被埋藏在心底不知多久的熟悉感动,顿时涌上心头,仿佛顷刻又回到了那个曾经嬉戏逐闹、天真烂漫的日子,哥哥牵着弟弟的手,弟弟搂着哥哥的臂膀,二人一起在花园里、在林子中玩耍,如梦一般温馨的回忆。朱由检眼里盈满了泪水,用手抹了一把。
程雅言眼睛湿润了,鼓励他道:“说下去。”朱由检道:“我一直希望,不停的要去他做一个好皇帝,但我却没想过他一直是一个好哥哥,我心里责怪他变成一个怠惰无能的皇帝,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责怪过自己是一个不仁不义的弟弟,我太自私了。”
一滴泪从程雅言的眼中滴了下来,朱由检抬起头,程雅言怕被看他看见,赶紧转过身去。朱由检叹道:“当下皇兄病情垂危,我真的很担心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此时水里波漪阵阵,程雅言的影子却纹丝不动,她眼角含泪,话语深邃的说道:“也许,我们都在期待别人原谅我们的过失,其实,这根本都是徒劳无功的,当一切事情走到最后的时候,最放不过咱们的,还是咱们自己。”
此刻朱由检站了起来,长长的出了口气,程雅言轻声细语的劝慰道:“现在别想那么多了,你还有机会弥补。明天咱们就进京了,今晚早点休息吧。”一番谈话,朱由检心境开朗了许多,神色渐渐平和,勉强挤出一个浅笑,冲程雅言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走回房间。
第二天晨曦微露,三人便起程。进得京城,朱由检安排方程二人在信王府中安顿,即刻要进宫面见天启皇帝。
按照明朝礼制,藩王进宫是不许携带兵器和随从的,没有传谕的宦官陪同,朱由检便独自入宫等待传召。他踏上殿门内的青石甬道,深宫隐约可见,却觉得这地方自己是如此的陌生。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随即向两边张望,尽管他并不能透过斜格窗棂看到里面的情景,但埋伏在里面的那些如狼似虎的魏阉党羽仍然不禁缩了缩头。略凉的秋风吹到朱由检脸上,使他后背的冷汗更加冰冷。
觉察到异样的情况,朱由检也不惊慌,片刻之间,他镇定了下来,当意识到自己此次进宫处于魏忠贤宫中势力的监视之下,为免落得被陷害的口实,他果断出宫去了。
他想眼下处于如此境况,如果没有皇帝哥哥的谕旨,自己是不可能见到圣驾的。他并没有在紫禁城内久留,因为他知道这样是十分危险的,魏忠贤的爪牙很快就会赶来,自己必须做好充足的应对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