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月落乌啼,举头望天,天际寥落不见星辰。
夜色似墨泼洒,长街雾起,整个金陵城在夜色和雾气的笼罩下格外朦胧。人间三月天,本是春暖花开,奈何风起之时,却照样瘆人。更夫依在外起更,凉意从脚板底向上蔓延,他不由拢了袖子,缩了脖子,蓦然一阵悉悉索索声突兀的响起,更夫吃了一惊,赶忙紧了步子,离去。
数十名黑衣人从四方而起,一路掠过屋顶,穿过弄堂,足尖轻点,施展轻功便朝着约定的方向而去。
今夜,他们接到的任务便是杀人!予他们而言,只是家常便饭,他们生来便是活动在黑夜中,为上位者快速地解决麻烦。不问道德,不知因由,只要头目一声令下,任你是阎罗神仙,妖魔鬼怪,也难逃一死。
悄无声息地立于院墙上,将整个院落呈四方包围,他们竖起耳朵,等待着指令。
“咻”哨音划破长空,准确无疑地传入他们耳中,却丝毫没有惊动安眠中的人。
巡逻的府卫提着灯笼四处巡查,几个散漫的还悄声打着呵欠,他们没有意料道危险正在急速逼近。黑影悄无声息地落于他们身后,“卡擦”一声扭断他们的脖子。
其他黑衣人纷纷跳下屋墙,抬手推开窗子,轻轻一跃,便入了屋内。此刻,屋内没有点灯,黑衣人凭着异于常人的眼力,迅捷地挪至床边,手起刀落,顿时鲜血飞溅,便结果了一人性命,床上人甚至尚未来得及从香甜的梦境中醒来,便见自己魂魄离身。
如此,解决了大部分人。却不料,有些人动作慢了一步,还未动手,居然惊醒了浅眠之人。
“啊!”惊呼声乍起。
“救命……”
“杀人啦……”
尖叫呼救声四起,很多人才刚喊出口,眼前便寒光一闪,胸口霎时一空,竟是生生被掏了心脏,鲜血顿如泉涌,喷溅而出。黑衣人狞笑一声,从死者胸前窟窿中慢慢收回手,转身,又朝下一间房去了。
黑衣人出手快捷毒辣,尽管如此,他们的行踪依然暴露了。
宅院内眨眼间火光四起,角门处,长廊上,仆人们,侍女们乱成一团,抱头四处逃窜,一边逃命,口中一边呼喊着“别杀我,别杀我!”黑衣人尾随其后,眸光冰寒似饥饿的秃鹫,紧紧盯着眼前的猎物,抬手锋利异常的大刀一举一送,眼前活生生的性命便葬送予手。
“老爷!”有忠心的仆人冒死前来报讯,生死面前顾不得礼仪规矩,猛地一把撞开房门。左相已然听到外面的动静,早已披了外裳,正迈步出门,却见家仆闯了进来,恰巧撞在他身上,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仆人扶了他一把,全身抖如筛糠,嘴唇亦不停哆嗦:“老爷,快跑!有很多黑衣人闯进来!”
“慌什么!”左相不明外面状况,又加之在朝堂上浮沉几十年,毕竟见过世面,遇事镇定,“护院府卫何在?”
“死了,都死了……黑衣人武功高强,巡逻的府卫不敌!老爷,赶紧逃吧。”说完,他也管不了左相了,自行逃命去了。
左相闻言一愣,心口一滞,来得真快啊!脑中飞快思索着应对之策。他快速地分析了自身处境,此刻,若是往外逃,黑衣人在外,无疑是自寻死路;若是不逃,则更是笼中之鸟。他打量一眼周围环境却逃无所逃,许久他勾起唇角笑了笑,暗自庆幸,好在儿子夫人被他派走了。
只是要这么多人陪着他,他终究成了罪人啊!
外面的声音渐低,他猜测许是人都没了。下一刻,就该轮到他了。他反而安静下来,步出寝房,环顾一圈,最后看一眼庭院屋宇,看一眼他多年的心血。
一开始,信誓旦旦的真相一层层剥落后,带给他的竟是死亡,是不甘是怨愤,可更多的是不屑。**之予人到底是何?当萧家灭门的惨烈再次上演时,他方明白,**是罂粟,开得靡丽,迷惑人心,慢慢地,将人腐蚀得满目疮痍。
许久,他下定决心,掏出火石,点燃了蜡烛,然后将帷帐帘子一一点燃……干燥的春日,吹面杨柳风将火势瞬间加大,一星儿火苗跳跃闪动,渐成燎原之势,火光在风中闪烁,霎时,火光漫天,将金陵城半边天都映亮了。
人们被火光晃了眼,睁开腥松的睡眼,见状,心头一惊,急得在屋中四处搜罗木盆、木桶,找到后便端着桶盆跑到井边,装了水前去救火。一时间,半个金陵城都被惊醒,街上,团团挤满了人,看得兴致勃勃地看热闹,救得心急火燎地救火。
薛昊不放心父亲,终是违背父亲,没想到,见到的是这样的场面。
“据说,一个都没逃出来啊!”有人感叹。
“可惜了,如此繁华世家!”有人附和。
耳边闻得此言,他抬首又见火光起处正是自家的方向。一种从所未有的寒凉感瞬间袭遍他的四肢百骸,叫嚣着直冲心脏。他足尖一点,瞬即运行轻功。快一点,再快一点啊!
待到行到自家门前,便见火势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即是薛府周围遍布救火的人群,亦无法扑灭大火。熊熊烈火灼痛人心,滚滚浓烟呛人口鼻,火光中偶尔响起“噼啪”声,紧接着有屋舍在眼前轰然倒塌。
火光映得薛昊双眼通红,此刻,他眼中可视的便只有眼前倾颓的薛府,耳中萦绕的唯有旧时父亲的尊尊教诲,他攥了双拳,紧了又松开,他夺过经他身边的救火人手中的木盆,将盆中水兜头浇下。
众人知他目的,有人伸手拉他,有人劝他放弃……
他吼一声:“放开!”拂开身边人的手,挡开那些碍事的阻碍,冲向那漫天火光中……
那夜的火,一直烧了三天三夜;那夜的火,将金陵城南数条街焚成灰烬。薛府数十年经营毁于一旦,城南万人家破人亡。几十年后,亲眼见证过那场火灾的人都已年老,每每言及,只寥寥数字感慨——大祸之源,大火为始。
三日后,朝廷指派户部统计伤亡和损失,再令太子领京畿三万赈济灾民,安抚民心。原本繁华的长街上此刻支起数千帐篷,原本整洁的街面上遍是枯木残瓦,一时间,百姓怨声载道,哀鸿遍野。
消息传到宫中时,舒涵正领着几个丫头在赏花,几人走走停停,不时谈笑两声。御花园中,众艳争春,百花齐放,姹紫嫣红,花香四溢将近日来因木槿之事,左相之事造成的阴霾减轻。
有内侍行色匆匆,经舒涵时跪下行了一礼,即向御书房方向而去。
舒涵心生捉弄之意,唤住了他:“慢!”她绕到他的身前,笑道,“可是淑妃又气喘了?或者是哪位娘娘新排了支舞?”**中,宾妃争宠,多使得此类手段。
“哎呦,我的公主!都不是。”小太监跑了一路,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稍稍喘口气,“这回可出大事了!”
“哦?”舒涵起了兴致,虽知并不能从他嘴里套出些正儿八经的事儿,依是问道:“何事啊?”
“这……”小太监犹豫一会儿,抬袖拭了拭额上的汗,“哎,告诉您也无妨。反正宫里宫外都不是新鲜事儿了。这左相府昨儿走水啦,据说没一个活口!”
“你说什么!”舒涵和灵溪几人异口同声问道。舒涵回首见灵溪和木兰脸色一片惨白,强自抑住心头上涌的焦躁,再问道:“你说地当真?若以此玩笑,仔细你的脑袋!”
小太监被唬得“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膝行到舒涵身前,方道:“您就是给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浑说啊!这今儿火势还没止住呢!本来,薛公子是在外头的,可他愣是跑了回府,现今都没出来,也不知是死是活,外头都传,多半是没了!”
闻言,舒涵心头一窒,顿觉阳光刺眼至极,惹得她一阵头晕目眩。她的便宜舅舅,半路表哥,她在这异世唯一算得上亲人的人一夕之间真的就没了吗?
她不愿相信,她上前,一把拽起小太监的领子,声嘶力竭道:“胡说,胡说!怎么可能!这是谁让你传的假消息,不知道蒙骗皇帝是死罪吗!”
小太监被她拽住衣襟动弹不得,又见她神色癫狂,吓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出,脸如菜色,浑身不停颤栗。
“灵溪!”身后传来木兰的声音,舒涵侧首见灵溪晕倒在木兰怀中,木棉和木秀眼眶都红红的,此时也忙过去扶起灵溪。
舒涵脑中一片空白,可意识却告诉她,她要坚强!薛昊若死了,最伤心的是灵溪,她若倒下,灵溪又该怎么办。她缓缓松开手,道:“你走吧!”
小太监这才松了口气,以头点地,磕了个头,起身箭一般窜得没了影儿。
舒涵闭眼,深吸口气,再次睁眼时,眼中已然恢复了清明。
“木棉木秀,扶好灵溪,跟我回寝宫!木兰,收拾好你的心情。目下,我们万不能倒下!这消息是真是假尚不可知,万一是有心人刻意传播……”说到后来,她的声音竟愈低,愈没有底气。
明知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木兰木秀木棉还是齐声应道:“是!”说完便搀着灵溪,一行四人移步行云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