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瞄了一眼侯若方，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若是巧合倒还好说，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这位新结识的兄长，也太过厉害了一些。几十道满怀恶意的目光，盯着李牧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连气都喘不过来，哪里还能够想到这些？
侯若方已经坐了下来，看起来依旧有些紧张，只是脸色已经重新变得红润起来，正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也不管杯中茶水是否凉掉，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起来。
“希望是巧合吧，要不然真的那么厉害，那岂不是把我给卖了，我还得帮着他数钱？”李牧下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暗自思索着。
侯若方狼狈的模样，让李牧重新找回了一点信心。
“贤弟，贤弟你在想什么？先坐下来可好？你看那些个凶神恶煞，都在看着你……”侯若方见李牧表情怪异地看着自己，以为李牧已经看出来，自己是想要跑路的企图，不由有些尴尬起来，脸上露出讪讪的神情，轻声提醒着李牧。
李牧晃了晃脑袋，这才发现自己依旧还站着，确实显得有些怪异，已经有几个面目狰狞的家伙，正目露凶光地盯着自己，顿时吓得一缩脖子，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没事，肯定没事，江湖中不是讲义气吗？待会等那个啥来着，对，那个萧碧玉过来的时候，老子就抓住机会，拉着他俩一起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异性兄弟，他们总不好意思出卖我了吧？”
李牧暗自下定决心，觉得总算给自己找出了一条活路，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咽着口水道：“没什么，没什么。对了侯大哥，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是不是说，你是振威镖局的账房先生？”
被吓了一阵之后，李牧顿时原形毕露，再也装不出那种斯文样，就连对侯若方的称呼，也从“兄长”变成了“侯大哥”。
“正是，我们正是说到了这里。”
侯若方点头应道，并没有在意称呼的变化，而是有些不解地看着李牧，微笑着问道：“贤弟，从你说话的口气中来看，你似乎听说过为兄的名声。可是为兄很少踏出云阳城，也不是什么名满天下的大人物，你这是……呵呵……”
侯若方也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差不多也就是你这小子不会是认错人了吧？似乎也是在给李牧一个台阶下，毕竟刚才的动静，可是李牧闹出来的，若是没有个说法，好像也不太合适。
李牧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便仔细回想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侯大哥，你们镖局里，是不是有一个叫‘钱二哥’的镖师？”
问完之后，心下不免有些忐忑，若真是自己弄错，那这个笑话就闹得有些大了，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差点赔上自己一条命，实在是有些冤枉，都够得上六月飘雪的程度了。
侯若方愣了一下，没想到李牧居然知道钱二，下意识地回答道：“不错，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是叫钱二，只是满脸络腮胡子，看起来岁数比较大，所以大伙叫他钱二哥罢了……”
没等侯若方说完，李牧便抢过话头，神神秘秘地说道：“钱二哥是不是走镖在外，而且身边有个叫田兄弟的年轻人，另外还有一个叫徐老爹的老头子，似乎还有一个光头的老人家，好像叫啥来着……”
李牧有些想不起来，边上的侯若方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着急，正想要说话的时候，却见李牧狠狠一拍脑袋，有些振奋地喊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是叫什么陀螺对吧？”
“贤弟噤声，你这是做什么……”侯若方被李牧的喊声下了一跳，差点想要站起来捂住李牧的嘴巴。
随后又战战兢兢地朝四下看了几眼，这才悄悄松了一个口气，虽然李牧喊声的音量高度，丝毫不逊于刚才的惊呼声，只是此时的大堂中也热闹非凡，倒是没有引起几个人的注意。
只有那位背着长枪的中年男子，一脸无奈地转头看着李牧，嘴巴动了几下，最终也没再说出什么责备的话。芸娘却是朝李牧温婉地笑了笑，抬手对他做了一个“小声点”的动作，便也不再理会。
至于牛大海，正一边大口喝着茶水，一边瞪着铜铃般大小的眼睛，满脸好奇地看着李牧和侯若方，就差上前来问兄弟二人，到底在聊什么有趣的事情，能不能带着我老牛一起聊？
李牧满脸歉意地看着侯若方，正想要说几句歉意的话时，却见侯若方冲他摇了摇手，微笑着劝慰道：“贤弟无需自责，你年岁尚小，见识……嗯，见识也稍稍有些不足，遇到事情不能冷静对待，也在情理之中。”
说完之后，又略带着意外神色看了一眼李牧，沉吟着说道：“至于贤弟刚才说的陀螺什么的，是应该叫老图罗吧？这位老人家是不是使一把很特别的弯刀，并且也和这位牛大叔一样，是个大光头的？”
说到这里，侯若方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调皮的神色，示意李牧看一下牛大海的模样。
李牧仔细回忆了一下，点头道：“兄长说的不错，应该就是叫老图罗才对，我听徐老爹就是这么叫他的，只是一时间没有想起来而已。”
说完之后，又偷偷摸摸地转头看了一眼牛大海，发现二人还真有些相似的地方，脸上不由露出好奇之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侯大哥，还真如你说的那般，他们长得很像啊。你说牛大叔会不会是老图罗的亲戚？总不会是老图罗的儿子啥的吧？”
侯若方不由莞尔，用折扇指了指着李牧，轻笑着说道：“贤弟，你什么时候见过儿子和老子的姓，是不一样的吗？哦，这倒也怪不得你，你确实不知道老图罗姓什么……”
正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却听见李牧低声嘀咕道：“这也不一定啊，姓不一样，说不定就是私生子呢？”
“你……”
侯若方顿时哭笑不得，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着说道：“想必你也发现了，老图罗用的弯刀，和我们大楚的长刀是不一样的吧？其实老图罗就是从十万大山出来的，我也不太清楚他是什么样的来历，只知道楚总镖头创立振威镖局时，他就已经在镖局里了。
老图罗为人诚恳踏实，一直当镖局是自己的家一般，遇到事情时更是从不退缩躲避。据镖局里的老人们说，十多年前，镖局初创之时，楚总镖头的面子还没有现在那么大，各地山贼水寇，想要劫镖的很多，因此每次出门行镖，都要一路厮杀着闯过去才行。好多次形势危急之时，都是靠着老图罗的凶悍和拼命，才让镖队得以转危为安。
可以说，振威镖局能够有今天的声势，虽然要归功于楚总镖头的武功和谋划，但是老图罗也是功不可没。因此老图罗在镖局里威望甚高，深得楚总镖头的信任和敬重。”
李牧不由频频点头，脸上露出崇敬之色，因为他确实看到，在连山镇时，老图罗差点因为田兄弟的胳膊，要上前砍了风仪。虽然这种做法未必是明智的，但也说明老图罗是一个爱憎分明之人，确实是把镖局里的年轻人，当成了自己的晚辈来看待。
想到这里，李牧又有些不解地问道：“侯大哥，既然老图罗对镖局有如此大功，现在年纪又有些大了，为什么不在镖局里颐养天年，或者教导一下镖局里的年轻人，反而要出来风餐露宿地受苦呢？”
“这个……”
侯若方皱了皱眉头，思索了一下，最终却摇了摇头道：“说实话，这个我也很好奇，但是从来没有人敢问，好像是曾经有人问过，结果老图罗大发脾气，把那个家伙狠狠揍了一顿，又一个人回到屋中待了一天一夜，最终也没让人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如此，想必老图罗前辈，定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只是那个问话的那位前辈，可算是冤枉死了，白白挨了一顿揍。”李牧脸上露出唏嘘之色，替那个倔强的老人，感到有些难过。
侯若方点了点头，轻声叹息着说道：“是啊，据说那位前辈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勉强能够下地，最后老图罗倒也没亏待他，特地教了他几招刀法，倒是让这位前辈的武功，一下子从下九流的水平，变成了中流程度。”
说到这里，侯若方犹豫了一下，目中露出一丝遗憾之色，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倒也不是毫无所得，据这位挨打的前辈猜测，老图罗极有可能是出来找人的，似乎是他有一个孩子，从小就被人从十万大山中偷了出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李牧眼睛一亮，正想要说话的时候，侯若方脸上却露出挪揄之色，看着李牧笑道：“恐怕要让贤弟失望了，据我所知，这位牛大海牛大叔，应该是中原铁枪盟的四当家，江湖中也从来没有传言，说他不是我大楚人氏。”
“嘿嘿，原来是这样的呀。”
李牧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又有些兴奋地说道：“侯大哥，你说老图罗的刀法，是不是江湖中最厉害的了？我前些天就看到过他老人家使刀，当时只见到一道寒光闪过，田兄弟的一条胳膊，就应声落在了地上……”
“什么？老图罗刀光一闪，田兄弟的胳膊就落在了地上？”侯若方听得有些迷糊，不得已举手打断李牧道：“等一下，等一下贤弟，你是说，老图罗砍掉了田兄弟的胳膊？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绝对没有看错，确实是刀光一闪，田兄弟的胳膊，就掉在了地上。”李牧信誓旦旦地说道，若不是顾忌大厅里的凶神恶煞们，估计都准备要站起来，指天画地地发誓了。
说完之后，似乎觉得有些不过瘾，认为后面的话不说出来，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激动和敬仰之情，便又情绪亢奋地接着说道：“我肯定他只出了一刀，绝对没有出第二刀，小弟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是一刀还是两刀，肯定能够看出来的……”
这是他迄今为止，见到过的最为残酷的场面，自然是记忆深刻。
侯若方仔细看了看李牧，最终确定李牧确实没有说谎，眼中的不解之色更浓，低声自语道：“难道镖队发生火并行为了？不对啊，老图罗是不可能背叛振威镖局的，那是田兄弟背叛了？那也不对啊，田兄弟可是我从江南……嗯，从家乡带出来的，这家伙最是老实不过，照理说也不可能叛变镖局才对啊？”
李牧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原来是侯若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以为镖队内部人马发生了火并行为。至于自己说话词不达意，造成别人误解这回事，李牧厚着脸皮，习惯性地忽略掉了。
正当李牧面露尴尬之色，想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却见侯若方皱了皱眉头，突然抬头看着自己，认真地问道：“贤弟，是不是镖队被人偷袭，田兄弟手臂受伤，难以医治，最终老图罗不得不砍下他的胳膊，好保住他的性命？”
李牧顿时忘记了说话，满脸惊讶之色，实在没有想到，侯若方居然连这种事情，都能够凭空猜测到。
“看来我是猜对了，居然真的有人打劫我振威镖局的镖车。”侯若方轻轻叹息了一声，并没有露出焦虑的神色，反而有些悲天悯人的味道，像是替那些打劫的山贼们，感到伤心难过。
“不是打劫……”李牧有些着急，想要告诉侯若方，他虽然猜对了开头，却没有猜对结尾，实际上不是有人想要打劫镖队，而是镖队差点被人打劫了……
这好像还是同一个意思吧？李牧有些不确定地想道。
侯若方摆了摆手，打断了李牧说话，满脸明白之色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贤弟你不要急着解释嘛，我知道你不是来打劫的，你只是来要赎金的。”
“要赎金的？要什么赎金啊？”李牧听得不明就里。
侯若方面露苦恼之色，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要镖队的赎金啊，你们总不会已经把人都杀了吧？这样做就有些过分了，大家价钱都没有谈好，就急着杀人是不对的，这是在自绝后路啊……”
“没有杀人啊，就是田兄弟胳膊断了，其他人都好好的呀……”李牧有些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山贼，而且还是抢劫了镖队，跑来要赎金的那种。
听李牧说所有人都没事，侯若方不由松了口气，轻声叹息着说道：“这就好，这就好，只要人没事就好。贤弟啊，都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到今天我才算是明白过来，这句话中蕴含着的无奈和失望。以贤弟的资质和心性，又何必要去山寨卖命？要知道在山贼这个行业中，就算是山寨寨主，也不是什么有前途的职业，更何况贤弟做的，还只是跑腿递话这种既危险，又最没技术的活……”
李牧哭笑不得地看着侯若方，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却看到侯若方低头想了想，随后抬头看着李牧，一脸理解之色地说道：“不过这种事情倒也无妨，贤弟年纪尚小，以为当山贼是很威风的事情，被人蛊惑着入伙，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需从今以后，下定决心洗心革面，与那山贼团伙一刀两断，为兄可以介绍你进振威镖局，只要贤弟努力习文练武，将来想要有所作为，那便是等闲之事。”
“你大爷的，你才是山贼，你们全家都是山贼。”李牧愤愤不平，暗自腹诽着侯若方，对他给自己安排的职业，感到异常不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