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航走进会议室的时候，立刻就感觉到了十万伏的高压。他挺直身体，喊了声：“报到！”
坐在会议桌最前面的那个人，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苏航低下头迅速走到吴韬右手边的空位坐下，他尽可能尽可能的的不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对于这个很想减少存在感的年轻人，王胜学没有放过他。
“苏航，你那边有什么进展？”
苏航还没有来得及碰到凳子的屁股迅速的做了提升运动。“是。报告局长，目前没有进展。”
“那一带你不是很熟吗？怎么搜个人都搜不到？看到车子后为什么不紧跟着展开搜索？”王胜学一连抛出了几个问题。场面更加的冷了。这个‘为什么’纯粹是象征性的问题，白痴程度就类似于在问‘你不是吃了饭么，吃完饭，为什么不去上厕所？’。但是，这个社会上任何一个行业，任何一个单位，领导就是领导，领导问的问题再白痴，你也不能反驳，即便是要反驳，也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很显然，王胜学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他已经向在座的一圈人发射了无数的不需回答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平时的王局是一个风度翩翩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他很少对下属这么严厉，即便在他们犯错误的时候，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他也只会语重心长的说一句：“年轻人，任何时候，都不要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但是，此刻，他把风度暂时放到了一边。
起因很简单，因为一个快递。
这一天开始的就很悲剧，过程却很戏剧。他们打算收队回局里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半。吴韬安排其他人回家休息，能睡几个小时睡几个小时，保持体力，不能被那个疯子拖垮。
他则打算留在办公室里，把这个案子的所有资料找出来，一个人从头到尾仔细的看一遍，查找有没有被他们遗漏的细节。但苏芮那一刻的失落和软弱，像一颗石子掉进了他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他完全不受控制的，轻轻拥她入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抗争多久。其实，他早已落败吧，里子早已输的一败涂地，强撑着的只是面子。这个案子，影响了苏芮，影响了他，影响了很多人。
以前，他一直在想，真的有人愿意举刀刺进自己的心脏，就因为至亲的人生命收到威胁吗？现在他必须相信，因为如果有人告诉他，苏芮有危险，而且只能一命换一命的话，他会毫不犹豫，毫不犹豫的结束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生命本就充满着阴霾和不快，如果能换取苏芮的生，那个美丽精灵的生，他怎么可能不愿意呢？
桌子上的烟缸里全是烟头，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张小艾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副情形。那个本来阳刚帅气的小眼睛男人，现在胡子拉碴，面容憔悴，头发乱糟糟的盖在脑袋上。
“你怎么来了？”吴韬看见张小艾很是诧异，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在验尸间么？
张小艾指指手腕上的手表，那意思很明白，看看时间吧，吴大组长！
原来已经六点五十分，窗外天色大亮。“有什么发现？”吴韬抬起左手揉了揉鼻梁两侧的睛明穴。
“休息会吧。”张小艾走上前把吴韬右手两指间夹的烟抽出来灭在烟灰缸里，拿起已经装满的烟灰缸转身走了出去。“我八点半再过来，你先眯会儿。”
时间总是溜的很快，而且你永远也追不回来。吴韬呼了一口气，苦笑一声，三个小时里，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他需要休息，可他根本睡不着。脑子里的那根弦被人紧紧的拉着，他疲惫、困倦，可他松弛不下来。就像你的对面有一只老虎，漫不经心的趴在地上，但你稍不留心就会被它吞进血盆大口里，永不超生，这时候连打盹都是奢侈。吴韬承认，被人虎视眈眈的感觉很不好。
手边的茶杯里泡的是苏芮给他送过来的刺五加。所以，他走神了。而神游的时候，他是愉悦的。但很快，愉悦被人打断了。
桌上的电话铃声想起，是内线，号码是王局的办公室分机号。
吴韬看了一眼手表的时间，八点十五分。
八点十八分，吴韬已经站在这个局最高领导的办公桌前。跟他一起的，还有张小艾。
“这是怎么回事？！”王胜学指着面前的一个快递包裹，早已没有平时的潇洒自若，他举着的手不停的隔空点击那个包裹，脸色跟张飞有的一拼。他也很关心这起案子，昨晚的行动他一直在关注，所以打算今天早点来局里看看进展。他没想到，一打开办公室门，就看见了传说中的那个包裹！
包裹散发出来的香味，让他想忽视都难。这个包裹，这个包裹居然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的办公桌上！！简直是太嚣张！太张狂！！太挑战他的忍受力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被问的两个人更加是一头雾水。
张小艾今天凌晨跟吴韬一起回来后，就安排人把尸体拖到她的工作间，除了快七点的时候她去了一趟重案组办公室，其他时间她就没有在她工作范围以外的区域出现过。
而吴韬除了去了几趟洗手间之外，他就一直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但他很快想到，局里有一段时间是警戒很松的，那就是他们外出行动到今天早上的这段时间。准确的说，是凌晨一点半到七点半之间。三点半，回来的只有他跟张小艾，还有运尸的车子。门卫只有一个人，这段时间溜到门口不是难事。因为基本上没有人会在深更半夜或一大清早在公安局门口晃悠，那相当于是耗子跑进猫窝，找死。但有人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么，反之，最安全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不管怎样，这个举动成功的惹恼了这个猫窝里的猫王。
吴韬拿着刀子划开外面的胶带。这是他打开的第三个包裹。
里面的格局还是跟往常一样。最上面是一张白色的信封，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王胜学
局长亲启。拿出信封，下面是一个密封的玻璃瓶和一个暗红色苹果。玻璃瓶里，不用说，是一个鼻子，被切下来的鼻子可不是那么好看，让人觉得有些恶心。苹果还是苏芮说的蛇果，不出意外，中间部分均匀的被咬了三口，看起来有些滑稽。张小艾拿起装着玻璃瓶和苹果的鞋盒，转身走了出去。
这也是吴韬很佩服张小艾的地方。她很无畏，同时亦很无谓。王胜学再么怒气冲天，似乎跟她毫无关系，不过说白了，确实也毫无关系。可他不一样，他只能站在那里，等待狂风暴雨的降临。
十五分钟后，吴韬走出王胜学的办公室时，脸色已是铁青。“九点钟开会，所有人都要归队。”这是王胜学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凶手太嚣张，或者说太自负。他把游戏的准头直指对方的最高指挥官，同时还踩在他的头上拉了一泡屎。有些人的尊严是不能被践踏的，有些人的权威是不容被挑战的。
苏航接到吴韬电话的时候，还在睡梦中。他实在是太累了，这个星期，每天平均睡眠不足三个小时，‘钢铁侠’也崩溃了。本来他也不会迟到，但是苏芮一定要他连吃带拿过了早点关才放行。
所以此刻，苏航自认倒霉的站着，昂首挺胸，一声不吭，目光呈四十五度往下，看着王胜学的腰带。
陈睿新坐在王胜学左手边的第一个位子上，他心里是有点，有点轻松的感觉。自己倒霉，收到了第一份快递，但如今王胜学也成了收件人，他就坦然了。俗话说得好，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那么如今上头追究下来，王局必定是首当其冲的。本来这个案子的影响不好，有人要追究的话，王胜学也肯定是脱不掉干系的，但是陈睿新就有这种小市民思想，觉得自己跟案子有关联，必定是不好的。如今，大家都一样了，他感觉舒坦了很多。
“我们先看看快递的事吧？这些快递直接送到我们局里，影响是很不好的。”陈睿新倚老卖老的开了嘴。一早就被召来开会，在座的基本无人幸免，已经被轰炸过一圈，他的意思是，差不多就可以了，不要太上纲上线。
“快递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吴韬适时的接过话：“小孙说他今天早上到局里的时候，从门卫那边带进来的快递。门卫说是夜班门卫交接前在大门口发现的。可能是凶手在今天凌晨某个时间放到门口的。”这个事情不难，一查顺藤摸瓜就出来了。
王胜学看了小孙一眼，小孙红着脸，头埋的很低。这阵子他忙着写宣传资料，根本没在意这个案子。夜班的门卫捡回来，直接放在桌子上，交接的时候忘记说了。所以这个包裹就那么堂而皇之的跑到公安局长的办公桌上。这个效果一定是凶手没有想到的。
小孙是王胜学的秘书，每天一早会把当日的报纸还有信件整理好一起放到他的桌子上。所以说，这个真怪不得别人。王胜学微微点点头示意苏航坐下。扫视了一圈了后，说：“张小艾，你的报告出来了？”
张小艾被点到名后，立刻把自己手上已经打印好的三份报告发给王胜学，陈睿新和吴韬。当他们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她做了一个简单的概括：“死者孙磊。死因是被利器刺中心脏，死亡时间昨夜十一点至今天凌晨一点之间。身上无其他外伤或是捆绑的痕迹。死者的鼻子是在死后被割下的，手法很干净。玻璃瓶里的鼻子，证实是属于死者。”
这份报告跟第一份验尸报告没有多大的区别。除了死者的名字和割下的部位不同之外，其他完全一样。
王胜学合上报告扔到一边，“现在已经死了三个人，你们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是不是要等到凶手把人都杀光了，自己走进公安局，你们才能抓到人？？”
沉默，还是沉默。他们不是没有进展，只是永远跟在凶手的后面。
“眼珠、耳朵、鼻子，你们是不是要我们局里每个人都被凶手点个名，然后把人体所有的器官都签收一遍，拼个人出来才能抓到凶手？？”
沉默，依然是沉默。凶手是在点名么？他点名的目的是什么呢？不过，局长已经被点了名，其他人再被点也没多大关系了吧？下一个问题，凶手送过来的器官真的是打算做个人体拼图么？那他打算要杀多少人啊？
“吴韬，我给你十天时间。十天抓不到凶手，我们就都不要干了！！”
沉默，仍旧是沉默。十天时间，如果破案的时间是您可以说着定的，那么一天就好。
大家都看向吴韬。压力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就像一个足球一样，你踢过来他踢过去，不幸的是，吴韬是一个守门员，所有的压力不是要被他接住，就是要被他挡住。如果有漏网的，那就是你的失职，结果是要扣分的。当然，挡住的再多，那是你的职责，再多也是应该的。
他只能站起来，挺直腰身，看向王胜学，平静的说：“我会尽力。”他理解他的难处。他是守门员，那么王局就是教练。球队输了球最终会被大众声讨的还是这个球队的指挥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