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树叶沙沙地响,风吹停了时间。
陈净墨久久望着,没有神色。
易安也不多言,不愿打搅这突来的宁静。
直至那盏油灯熄灭,升起袅袅青烟。
陈净墨转身走下山去。
易安跟在身后。
两人坐入小船,任由水波荡漾。
小船逶逶迤迤地飘在水面,无声无影。
夜晚真是静呐!像是与世隔绝。
暗光里陈净墨微微一叹。
“你为什么会跟着我?”易安忽然问道。
“与你谈话间,你说要离开,我想必是你有找到子游的线索,不然你也不会离开酒楼。”陈净墨淡淡说道。
黑暗里,易安皱着眉头。
陈净墨顿了顿,又道:“你是与杭云发生什么事么?竟然因为杭云的出现,不去与子游相见,而跟着我出来?你出事后应该是与杭云在一起,难道是因为他你才入狱的?”
易安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这么久不见,你还是与从前一样,善于猜测。是,出事后我一直与杭云在一处,只是在随着倭寇进入平湖时出了意外,我摔下山崖,被巡逻的官兵抓住关进牢狱。之后因为需要人手才抓紧机会出来。”
陈净墨听着这平淡的几句话,心中暗流着悲凉。
“这么久不见,你却变了不少。你的事,我也大致明白一些。不过,若是不出意外,你真要与杭云一道与那些倭寇做那些恶事么?”陈净墨问道。
易安迟疑着,不再言语。
陈净墨也忽然沉默,抬头看着面前黑压压的孤山,不禁问道:“他们怎么会躲在这里?难道子游改了主意不愿与我走么?”这声音很小,易安没有听清,于是便问道:“什么?”
陈净墨回过神来,认真地问道:“易安,你是怎么知道子游会在这里?”
“我听你说雪中的人影,而且在之前,我与杭云便是躲在这里,其实我也是赌着猜测,并不确定。”易安答道。
“原来如此,当时我们竟然近在咫尺,却不能得见。”陈净墨叹道。
“既然是子游当时救了你,你却为什么不与她相见,反而离开呢?”易安忽然问道。
陈净墨沉默许久,迟缓开口说道:“你离开后,这其中发生了不少事,我想不清,也理不明。子游与我本是会离开,但在最后只留我一个人。我常想,这不完满的一切,或许只是因为自己执意的念想不得满足,不论我们逃去哪里,都是会一样地执意于所求,求不到,会一样的痛苦。你明白,我忍受多年的流离,只是因为我们在书院时的欲求。我只不过是为自己的名,为别人的利。子游,是我迫切想要得到的。很多时候,我似乎觉得对她的执念只是因为我对完满的渴求。我想关心她,希望她能与我一起。但我不明白,我是不是真的能与她长久地完满地活下去。尤其是这段独处的日子里,我感到,人活着,是在现时,是在对一点点对未来总是有着不同**的渴求,总是不能不变。我有时看着曾经子游碰触过的东西,总是陷入回忆里,不能自拔。虽我一直在等,但如今看到她,却是不想相见。”
陈净墨停住,不想再想下去,双手盖住脸捶下头。
易安听着,却心里十分混乱,说不出话,虽不是会意,但一股强压着的不安和迷茫顶在心头。
悠远的钟声传来,一声,一声,在水面荡起微微涟漪。
小船轻摇,在原地打转,不肯离去。
七十九
钟声敲不醒欢乐里熟睡的人,却能惊醒痛苦中半醒的魂。
子游静坐在熄灭的灯前,缓缓呼吸着,夜晚清冷的树木的芳香让她舍不得睡去。
“你怎么不睡?”听到钟声的杭云起身,在窗前的微光里看到一个落寞的身影。
子游没有回话。
杭云走近子游,缓缓坐下。
“那日大雪,你去哪里了?”杭云忽然问道。
子游仍旧不语,看着窗外。
杭云忽然举起想要打向子游的手停在黑暗里。
子游只感到有一丝的风拂面而来。
子游转过头,看着杭云,幽幽叹道:“这么久,你打我的冲动是永远改不掉了。”
“是你逼我。”杭云压下愤怒,狠狠说道。
“我可没有逼你救我。”子游淡淡说完,便又转过头。
“你是去找陈净墨了?”杭云嘲弄道。
子游不语。
“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有求于我,你有伤,哪里也去不了,就算你离开我,要是东厂知道你还活着,就凭你,早就死了。”杭云怒道。
“我知道。不如,我将一半的银子分给你,我们分道扬镳。”子游用淡漠的语气说道。
“现在不行。”杭云站起身,“我还需要你。”说完,杭云匆匆离开。
子游叹息一声。
东厂是回不去的,杭云也是。
那日,从乱坟岗里醒来,她睁开眼,许久,朝着天空一笑。
她自由了。
天很蓝。
只有死人才能从那座牢狱里出来。
她忽然明白杭云在牢狱里故意激怒自己原来不是求死,是在求生。
杭云的伤口并不是死穴。
那子青呢?是为什么?
她想不出。
她当时看着天空,忽然明白,自由是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