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淮阳公府
汴京的天气总是无规律可寻的,昨日还是艳阳高照,今晨偏飘起沥沥细雨。梧桐苑内,细竹篾的竹窗用叉竿支着,乌褚瓦颗颗滴落的雨滴有两三粒溅在其上,嘀嗒!嘀嗒!雨滴子打个旋儿,快活地四溅开,打在窗下支额做忧郁状的淮阳公府国公世子公孙裴第六房小妾于朦朦秀丽脸颊上。
“唉……”于朦朦叹口气,脑子里幻想了下娇弱美人儿倚窗蹙眉轻叹的美丽风情。斜睨了眼矗在房内装木头人的贴身丫头红芙,悻悻然皱皱玲珑俏鼻,美丽风情也得有人欣赏才不负她这番作态呀。世子夫人安插在身边的李嬷嬷倒是个会拍马屁、满嘴蜜糖的,却被她使小计赶走了,没法子,谁身边跟个“人肉监控”也会寝食难安哪。
摸摸胖鼓鼓的小腹,她没了继续赏雨的心情。下雨天不好出院子,也没有陪着聊天解闷的人,这让人无语的古代生活怎一个郁闷了得。……等等,她是不是忘了甚重要的事体,怀孕带来的负作用之一:健忘。
“红芙啊,今儿几号来着?”于朦朦惊醒。
“十八,”红芙面无表情道,人高马大的身体站两个时辰了,几乎纹丝不动,答话时面部表情亦是。
“呀!晕,差点忘了,今儿那家伙要来,”于朦朦急慌慌坐起来,屐上绣鞋。“红芙,快,去禀了夫人,就说我身子不适,起不得榻了。”好险好险,差点儿误了大事。
世子爷是个一碗水端平的好丈夫,一位正妻一位侧室五位妾室,除初一十五在正房外,其余时间各苑均分。倒霉催的十八至二十一便是六姨娘于朦朦的“受恩日”了。(想问五位妾室,女主为啥排第六?二姨娘在女主穿越前就拜拜了,以后文中会提到。)
“是,”红芙应声而去。于朦朦唯一喜爱的便是她这点了,听话,只听她一人的话。一支五两重的金钗呀,算是没白花。夫人是贤惠人,必要使医婆来给她瞧病的,三两步回到卧房,也顾不得未洗漱,拉起被子便躺了进去。穿越五个月来,她做的最熟练的便是装病,不想和某人同榻而眠影响睡眠质量时会病,想睡睡懒觉,不愿意去正房请安也会病。总之,她病不病的,随她高兴。再说也没人把她当根葱,爱病不病,呵呵。
“她倒是个会瞧眼色的,”红芙告退后,正房内赵嬷嬷撇嘴道。
“她怀着孩子呢,爷便是去了也是不成事的。”世子夫人马氏冷笑。
“夫人莫管这些弯弯绕绕,随她们争去,您是尊贵人儿,犯不着同那些低贱货生气。”
马氏不知忆起了甚,抚抚已显福态的腰身,眼圈略红,抿着嘴不说话了。
几十年主仆,赵嬷嬷心里门清,怕她又伤心伤身,忙岔开话题:“您看,要不要给梧桐苑那位唤太医瞧瞧?”
“她病没病,你还不知道?就唤刘医婆去走走过场罢。”马氏嗔怪地对赵嬷嬷道,“去,将这事儿去外书房禀了爷。”一般这种情况,公孙裴便会独自歇在外院的洛水居。想到这个,她的心情略好了些。
听了这消息,公孙裴甚也没问,只说知道了。倒是他的贴身小厮会棋暗自嘀咕:这六姨娘怎的总这般赶巧,早不病晚不病,每到她的日子里便病了,这气运也忒不好了。
翌日,老天爷给面子,雨收放晴。于朦朦呆不住了,因称病,也不敢出院子,只在梧桐苑的小院子里溜达。几棵阔叶梧桐经昨日雨水洗涮,洁净油绿,晨光细细铺洒在上面,漏一些在树底下,斑斑驳驳,景色还是不错的。
巧鸽捧着布巾,一边擦着朱红廊柱一边瞒眼热切偷觑着,泪珠儿将要落下时,忙转过头去。她自小便伺候于朦朦,也做为陪嫁丫头跟着来了这淮阳公府,本想着被主子配人前能在这小院一直做个一等丫头。可未曾想到,数月前,因着奉茶时不小心洒了些茶水到姨娘身上,便被贬为了洒扫的粗使丫头。没几日,府里主管买人的余家嫂子领来了红芙,长得比一般男子还高壮,力大无比,不知怎的得了姨娘的眼缘,一来便成了贴身丫环。原想着以姨娘的温软心肠,不过轻罚两日便会叫她回去,如今看来,哪还有她的出头之日。
于朦朦亦是看见了她的,心里便有些不落忍,更多的心虚。谁让这丫头是和原主从小一起长大的,就凭这一点,她如何也不敢再将她放在身边的。
“姨娘,三姨娘来了。”管事嬷嬷余嬷嬷来禀。
她怎么又来了?于朦朦无语望天。不过难得一次犯了善心,在夫人要夺她女儿时,暗自小小帮了她一次,就对她巴心巴肝的,整个一现代版的脑残粉。二十好几的人了,生的淮阳公府庶长女都三岁了,还跟个不经事的小女孩似的。看不懂别人的冷脸,一个劲往她这儿凑。三番两次出言恶毒将她气走,没几日,这女人又跟忘了她的不好似的往这儿来。实话说,人倒是不招她厌,可谁让她是唯一一位世子爷亲自选为妾室的呢,自然比其余靠亲戚走后门或皇帝太后赐进府的女人们更招怀恨。
前几日,于朦朦便被侧室王氏不温不火的“提点”了,大意为:还想过平静日子?就得站好队,不然让她自己想想下场。呀!她好怕怕。咳咳!好吧,她把王氏的话当氮气和二氧化碳,可谁喜欢主动招惹麻烦,她这人最是爱好和平了。
“朦朦,我来啦。”软软轻轻的笑语,李晓月被领了进来。
此时,于朦朦已在外室的黄梨木软榻上躺好,还煞有其事的在额上搭了条软巾子。
“听说你又病了,身子好些了么?”拉过身后乖乖跟着她的女儿,李晓月轻声道:“雨滴给六姨娘问安呀,让六姨娘快快好起来,来咱们兰馆玩儿。”
雨滴歪着小脑袋,眨着长睫毛瞅着榻上正看着她的六姨娘,有些害怕地躲回她亲姨娘身后。她记得这位六姨娘,对她和姨娘可凶了,也不哄她玩,从不抱她。口不对心地小小声说:“请六姨娘安,请,请病好吧。”
“我病了,不想说话,也不想理人,你回吧。”温和暗示的话儿这人又听不懂,于朦朦不客气撵人。
李晓月也不气,反正习惯了,“我娘家兄弟前儿托人送了些野生天麻,我拿来给你一些,你常头痛失眠,听说吃这个最好,让大厨房炖了乌鸡,只一两月,包管有效。”
“我可没银两使唤大厨房开小灶,你自个儿多吃点吧。”唉,装恶人也是伤阴德的。
差点忘了这茬,李晓月愧疚。她父亲是济南府知府,官职虽不大,可之于朦朦这个布衣之女,家境不可相比。“我,是我没考虑周到,这样吧,只要你不嫌弃,我便只送汤来,可好?”
“我嫌弃,”于朦朦嘴贱。
“那……”借你银两?这话李晓月可不敢说出口,晓得她的脾气,如若讲出口,往后再不会理她了。
“姨娘,您看,三姨娘也是一片真心,老奴讨个嫌,替她讲句好话。那后座房有个煮茶水的小炉子,用它每日给您炖点补汤还是将就的。”余嬷嬷是个八面玲珑的,想讨好李晓月。
于朦朦也不想没完没了推拒,便道:“随便,”又厌恶余嬷嬷这巴结别人的嘴脸,遂不怀好意笑笑,“既然是你揽下的,这差事便交给你吧,记住,须你亲自动手。”
余嬷嬷心苦,脸上却带着谄媚的笑,“看姨娘说的,您就是不吩咐,老奴也会觍着脸求这差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