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这个东西，有时候还真是个魔鬼，能活生生地把人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混蛋。
永福回到家，把那包钱往素芬眼前一扔，就进了里屋一头倒在了床上。素芬正在给孩子喂奶，见永福喝得醉醺醺的，也没稀得（没稀得：青岛土话，懒得）理他。一直等把孩子哄睡了，这才把永福扔给她的那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装了十扎钞票，赶紧进了里屋，想问永福这钱是怎么来的。可是进屋一看，永福穿着衣服趴在床上睡着了，竟然连鞋也没脱。素芬这个气呀，照着永福身上又是打又是掐，可永福像个死猪一样，素芬越是打他，他的呼噜就越响。永福都已经这样了，素芬就是再生气也没办法，只好动手给他把鞋脱了，把那些钱收好，只把那张包钱的报纸扔在永福跟前。
可能女人都是这样，有了孩子以后，就把心思全都用在了孩子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永福感觉口渴得厉害，闭着眼睛想从床上爬起来去给自己倒一杯水。可是脑袋里一阵难以忍受的抽搐，痛得他就连眼睛都睁不开，如同一条有着千钧之力的小虫子在脑血管中翻来覆去不停地折腾，颞动脉忽地一下暴出两条蚯蚓般的青筋，突突地跳动着，带动起全身所有的血液，就像涨潮时大海的波涛，一次又一次奋力撞击着细微的血管，用物理的术语讲就是觉得血管内像是被注射了若干个大气压，把本来正常的血管给急速地膨胀开来，挤压的胃部若似翻江倒海直往上涌，把两个眼睛顶得一阵紧似一阵地向外凸涨，似乎这种强大的压力就要把眼球活生生地从眼眶里挤出来一般，大概《西游记》中的孙猴子被唐三藏念了紧箍咒也不过就是如此。
他想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素芬被永福这一折腾也醒了，起身见永福那副难受样子，又心疼又生气，就披上衣服下床，给永福倒了一杯水端过来。永福连眼都没睁开，咕嘟咕嘟地把水喝了个光，再倒下去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好打开了床头灯。脑袋剧烈的疼痛让他只能眯着眼看了看手表，是凌晨四点半，就用手戳了戳素芬说：“哎，你去给我找两片脑清片吧，我的头疼得简直要裂开了。”
素芬不耐烦地数落道：“活该，明明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还非得装大个的，灌了这么些猫尿回来整宿地折腾我，你还让不让人家睡觉了？也不知道我是该你的还是欠你的，伺候了你家小的还得伺候你这个大的。以后再喝成这样你干脆就别回来！”
话是这么说，可她还是再次披上衣服下了床，去抽屉里给永福找了药，又倒了杯水。这边刚伺候完永福把药吃下，孩子在一旁又哇哇大哭，素芬只得再去哄孩子。
也不知是药的作用真的快，还是让孩子这么一闹把永福给彻底闹清醒了。他回过头带着歉意地看了看正在给孩子换尿布的素芬，刚想说什么，就觉着脑袋压了一张报纸吱吱呀呀地响，伸手就把那张报纸拿过来，刚要准备扔到地上去，猛然见到了一行醒目的黑体字大标题：证券市场交易火爆，延中实业天价暴涨。一看这个题目，永福的头竟然不痛了，“呼”地从床上坐起来，他突然想起了那年去上海找老魏的时候，曾经在南京路上买过一些什么股票。只是想不起当年买的股票叫什么名字了，好像是顺手夹在了一本书里，那本书好像还挺厚，是他当时在公平路码头等船的时候，顺便在提篮桥书店所买。那本书叫什么名字来？好像是一本外国小说。他赶紧放下手里的报纸，连鞋也顾不得穿，就跌跌撞撞地向书橱冲过去。
素芬被永福这一举动给吓了一跳，问：“陆永福，你是不是吃错了药了？这大半夜的你到底想折腾什么？”
永福趴在书橱上仔细地查找每一本书，头也不回地说：“我找东西呢，别烦我！”
“神经病！喝点儿酒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素芬白了他一眼说，“我的祖宗，你就是找什么东西能不能等天亮了再找？别吓着孩子！”
永福在书橱里翻腾了半天，把每一本书都打开了，也什么没找到。他觉得奇怪，明明是夹在哪本书里了，可为什么翻遍了书橱里所有的的书却没有呢？他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努力地回忆那本书叫什么名字，应该存放在什么地方。他转过脸问素芬：“老婆，你帮我想想咱们家都有哪些世界名著？我可告诉你，这是关于你我还有咱们这个家的大事，千万不可马虎。”
“我看你就挺像外国名著里描写的那些彪子，”素芬不耐烦地说，“还世界名著呢。陆永福我问你，半夜三更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永福有些急眼地说：“你啰啰嗦嗦没完没了的干什么？我让你帮我想想咱家有几本世界名著，这真的是一件大事。我告诉你刘素芬，如果你帮我把这本书想起来，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我要是敢撒半句谎，我陆永福就是个小狗王八蛋！”
素芬说：“真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想要天上的星星，你去不去给我买？”
永福说：“我现在给你眼上来一拳，全都是星星。哎呀大姐，我求求你好不好，真的好好帮我想想。”
素芬回答道：“不过说实话陆永福，不是我打击你，自打我认识你还真没见你翻过什么书。我想想咱们家都有什么世界名著，《红与黑》、《悲惨世界》、《茶花女》、《红楼梦》、《三国演义》……还有，还有，对了，《故事会》算不算世界名著？”
永福赶紧拦住她说：“行了行了大姐，我求求你了，你再继续扯就连小人书都给我扯进去了，我是说让你帮我想想咱俩结婚以前我自己买的那些书里哪一本是世界名著！好像还挺厚的。”他自己刚说到结婚以前，下意识地一怔，结婚以前的书并没有拿过来，都在老爷子家搁着呢。想到这里，永福慌慌张张地抓起衣服就往外跑，刚跑了两步又跳着脚回来了，原来他忘了自己还没顾得上穿鞋。穿上鞋跑到门口，回过头来对素芬说：“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气得素芬骂了一句：“真是个神经病，你抽的这是哪门子风哪？”
出了门发动起车就拼命往老爷子家跑。天刚放亮，马路上车少人稀，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老爷子家。掏出钥匙打开门，三步并做两步就窜上了楼。老爷子这时刚刚起床，正牵着“混蛋”准备要出去跑早操。自从有了“混蛋”和老爷子做伴，这一人一狗俨然成了相依为命的一对，无论老爷子去什么地方，“混蛋”一准会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的身后。当然老爷子为此也付出了很多，每天早晨都以很大的耐心带着“混蛋”出早操，把这条狗给驯得和军犬一样，让坐下就不准站着，让奔跑就不准停下。
刚要准备出门的老爷子一见永福慌里慌张地回来，连个招呼也顾不上打，就急匆匆地奔上了二楼，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赶紧地跟在后面上了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