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守成还在看着他，那目光很是恳切。杨有财又端起紫砂茶壶，“吱溜”吸了一口。然后把那双肥手一摊。很是无奈的道：“按理说，你这乡里乡亲的开口了，能帮的忙就得帮不是，胳膊肘还得往里歪不是！可是，这却实在没有办法啊！哎，实在没有办法啊！”说这话的时候，杨有财还看了看李王氏，心道她是不是又要下跪了呢？虽说自己不稀罕。可是今天担心了这么久。多少也可以弥补一点了。可令他意外的是，李王氏压根就没动，像是没听见似的。这不免令他有些失望。看来今天这件事情，还是有点遗憾啊。可惜的是，他没有看见李王氏看他的眼光，那眼光，是在看一只杂耍的猴子。李守成也笑眯眯的看着他。看他喝茶，看他摊手。看的有滋有味。
等到杨有财都说完了。李守成这才不紧不慢的道：“杨老爷，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听到李守成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杨有财痛苦的把脸都捂住了。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哎，大兄弟，真的没有法子啊。真的没有法子啊！”李守成点了点头，眉头紧紧皱着。看似愁眉不展，实则在考虑问题。哎呀，接下来该说什么呢？娃子在家里是怎么说来着……
杨有财也把手放下了，冷着脸不说话。按照他的经验，这事情嘛，大致也就差不多了。再有个一时半刻的。也就结了。至于接下来的戏码嘛，也无非就是求情啊，讨饶什么的，了不起在地上滚几滚罢了。而最后呢，就该是男人捶头女人哭了。也没什么新鲜的。
不料李守成说的话，却让他很是意外。原话如下：“哎呀，看我把你为难的。叫人多过意不去啊，罢了罢了，那只能认命了。”说着李守成伸手往腰间摸去。手伸得很慢，还有些抖。见了这个举动，杨有财眼都瞪圆了。娘哎，我的田契啊，我的心肝啊，总算等来了。不料李守成摸呀摸呀，摸了半天，可就是不往回伸。把杨有财急得，脖子都伸得老长。等了半天，李守成的手总算伸出来了。不料，手掌一摊。却是空的！杨有财愣了。还没弄明白是咋回事呢，李守成却一拍脑袋。然后冲着他歉意的一笑：“哎呀，看我这记性。年纪大了，就是不行啊。”说完冲着李广泽连连挥手道：“娃子，拿出来吧。杨老爷都等急了！”“哎”李广泽痛快的应了一声。手往腰里一伸，马上就取出了东西。杨有财还点了点头。到底是年轻人，办事就是利索。
可还没等他头点完，已经是愣了。李广泽手上拿的，不是他朝思暮想的田契。而是一吊铜钱。一吊明晃晃的铜钱。杨有财一口气没喘匀，刚喝的一口茶。“扑哧”一声都喷了出来。驴脸家丁就在他身边，一个没注意，给喷了个满头满脸。还有些茶水流进了杨有财的气管，呛得他连连咳嗽。挺直的腰也弯成了大虾米。白白的脸红的像猪肝。半天之后，杨有财才渐渐恢复。可还没等完全好，杨有财已是声嘶力竭的大叫道：“你不是说没银子嘛，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李守成却是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等他都嚷完了，这才慢悠悠的道：“杨老爷，你是不是天天喝茶，脑壳里都是茶汤了。睁开眼看看，这是银子吗！”旁边的李王氏还加了一句：“他爹，你可是冤枉了杨老爷。你看看，刚才这叫呛得一个猛呦。说不定不光是呛进了嗓子，还呛进了脑壳呢！”
杨有财气得一双手抖成了筛糠。茶壶的盖子更是“叮叮当当”，都响成了一片。一双手指着他们：“你，你——”你了半天，却你不出下文。可是，他的注意力马上又转移了。因为李广泽的另一只手也伸进了腰里，如果再拿出一吊钱，那么一切都完了。李广泽的手很快就伸出来了，却是空的。手里什么都没有。
杨有财揉了揉眼，没看错。两只手里，只有一吊钱。杨有财顿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二吊钱呢！”可还没等他笑完。一旁的李王氏却是慢悠悠的道：“杨老爷，钱在这呢。”说着从身上一掏，也掏出了一吊钱，一吊亮闪闪的钱。在他面前轻轻地晃。杨有财傻了。“扑通”一声，从不离手的紫砂茶壶，养了十八年的紫砂茶壶，碎了。成了一地大大小小的碎片。杨有财却是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的的看着这吊钱，嘴里反反复复道：“不可能，不可能。”而那花窗栏下，也传来了一声惊呼。
李守成笑眯眯的看着他。脸上满是快意。直到杨有财最后不说话了，只是鼓着死鱼眼，死死地看那吊钱。李守成这才慢悠悠的道：“这世上啊，就没有不可能的事。想知道是为什么吗？”杨有财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拿死鱼眼盯住了李守成。李守成笑眯眯的道：“这还得借你杨老爷的吉言。那天你不是说，二两银子看着不少。可不就是几条鱼的事吗！你家祖上不是还出过一个鱼王吗！随便留下一两招的不就行了吗——还真让你说准了！这不，咱随便去湖里转了转，就打到了一条大鲤拐子。刚好就够了二两银子。”
说到这里，李守成很是郑重的冲杨有财拱了拱手：“还是得感谢杨老爷啊。没和咱算那驴打滚的利息。不然呢，只要再加上一分，咱可就拿不出了。”听了这话，杨有财后悔的直想扇自己嘴巴子。装的哪门子好人呢！可当时吃定了他还不出钱，这才想别再惹出什么麻烦事了。尽管杨有财只过了一会就明白了，什么只有二两银子，全是骗鬼的鬼话。可此时的杨有财，还是像死了亲娘似的。李王氏都忍不住转过了身，捂着嘴轻笑。
看看戏都演的差不多了。李守成抬头看了看天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呢也不会留饭。把那张签押拿出来吧！照你的话说，这一过手，也就两清了。”听了这话，杨有财忽然就跳了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口中只是道：“签押，签押……”李守成微微一笑道：“怎么，你想反悔吗！”真要反悔李守成也不怕，这件事知道的人太多了，村里的里正还是保人。
杨有财连连摆手。哑着嗓子道：“不是，不是。”可就这么给他又不甘心。杨有财忽然又大叫道：“我，我还要验一验。”所谓验一验就是秤秤二吊钱的分量。一吊钱的标准分量是五斤，如果里面有假钱或者是劣钱，分量就会不足。虽然他知道，这个希望是极其渺茫的的。可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快要淹死的人，哪怕是根稻草，他也要试着抓住。那家丁还没明白是咋回事呢。杨有财已是飞起一脚，踢在了他的屁股上：“死奴才，还不快去拿秤。”
那驴脸疼的一呲牙，嘴里还得道：“是是是。”捂着屁股，一颠一颠的进屋了。很快大秤拿来了。驴脸把二吊钱一一秤过。哭丧着脸道：“回老爷，满秤五斤。一点不差。”杨有财还不甘心，自己又秤了一遍。可秤尾都高高的翘着呢！这下杨有财再也无话可说了。肥手哆哆嗦嗦的伸进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了那张签押。拿出去的时候，心都是一疼。这张签押，没事的时候就看一看。都看熟了。看这张签押，就像是看那三亩地。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李守成接过签押，确认无误后。笑眯眯的对笑面虎道：“好了，事情两清了，咱也回去了。明天还得割麦子呢。”说着李守成活动活动了手脚。愁眉苦脸的道：“哎，这地在手里还真是麻烦。这割了麦子呢，还得整田，翻地。还得准备谷种。哎，麻烦，真是麻烦。”说完了，李守成大笑着向外走去，踩得地上茶壶的碎屑都“嘎嘣嘎嘣”响。李王氏也紧随其后。最后才是李广泽。今天从头至尾，李广泽几乎都没说什么话。马上要走了，李广泽也不想说什么。只是在临出门时，淡淡的看了杨有财一眼，然后就这么飘飘然的走了。可是，聪明人之间，并不需要多说什么。那淡淡的一眼，杨有财能感觉到很多。有嘲弄，有讥讽，有怜悯。那淡淡的一眼，仿佛又在说，杨老爷，还记得我三天前说的话么。那淡淡的一眼，比李守成的大笑还要锥心。那淡淡的一眼，像一柄利剑，扎的杨有财生疼。
见他们都走远了。驴脸小心的凑上来道：“老爷，那，那些已经发芽的谷种怎么办？人是肯定不能吃了。”杨有财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大声咆哮道：“蠢驴，还能怎么办。喂鸡！”驴脸这个怨啊，不提醒吧，待会肯定会挨揍。可现在说了吧，倒是来的更快了。
杨有财打了一巴掌，感觉气稍稍顺了些。又看了看满地的茶壶碎屑。眼里慢慢露出了恶毒之色。虽然不知道你们的钱是哪来的，可是，别高兴的太早了。我还有后招呢！虽然这法子损了些，可这是你们自找的。而那扇花窗栏下，杨佩玉的丹凤眼都眯起来了。她是纯粹想看戏的，可是事情的结果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而更令她惊讶的是，李广泽的表现。那个懦弱，结巴的李广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镇定，从容。更令她惊讶的是，虽然李广泽从头至尾都没说什么话，似乎在这件事情中，无足轻重。
可是她却旁观者清。她敏锐的感觉到，整件事情中，却是他这个看似无足轻重的人。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杨佩玉不禁自言自语道：“难道李广泽摔了一跤，开窍了？”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不叫他李二剩了，而是改为李广泽了。
此时李守成一家三口，正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路上，处处洒下了一片欢声笑语。其中尤以李守成的声音最大，这不，李守成又开始邀功了：“娃子，爹刚才表现还行不——”李王氏却是抢着道：“行——你没看见吗，刚才笑面虎都气成啥样了。”李广泽也是微笑着道：“很好，把笑面虎气的够呛。估计闹了这么一出，那笑面虎晚上该睡不着了。”
李守成一听。兴奋的连连搓手：“就是要他睡不着。最好天天睡不着，天天烙烧饼才好呢！我****奶奶的先人，今天可算是解气了。看见笑面虎最后连茶壶都摔了。我这心里别提多痛快了！”李王氏打趣道：“那和打到大鲤拐子相比，哪个更痛快呢？”李守成想都没想。就是脱口而道：“打到大鲤拐子爽，这扬眉吐气还要爽！”。可是没走几步。李守成忽然又哀叹道：“完了，完了，怕是爽过头了。估计今晚我也要睡不着了！”
三人一路走，一路笑。路上遇见几个村里人，李守成也不看时间，必定上前和他们一同分享。村里人哪个又没吃过笑面虎的亏呢！经过李守成一通绘声绘色、添油加醋、手舞足蹈的比划后，一路上又爆发了更多的大笑声。三人一路走，一路传播着欢乐。夕阳照在他们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光。此时的天空，竟然罕有的出现了大片火烧云。整个天空，都是火一般的红。这罕有的天象，是不是预示着老天爷，都感受到了这股喜气，在替他们高兴呢？
